大年三十，爆竹声声。

城市喧嚣之外。

夜色笼罩下的西坊巷安安静静，角落小院里却别有一番人间烟火。

“哟，小北！”

门楣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扉半掩，屋里是几个人忙忙碌碌的身影。院子里老梧桐上挂满彩灯，远方偶尔响起鞭炮声，惊动了围墙墙头困倦的猫。

外面夜色漆黑，屋里灯火通明，时不时爆出几个年轻人喧闹的欢声笑语。

“学长！你怎么也来啦！”

电视上放着春晚。

乔治和桑小北摆桌椅，江冉冉正和奶奶坐在沙发上包汤圆，见肖昱带着夏梦萦进了门，赶紧擦把手迎上去。

“我叫他来的。”

宸夙从厨房走出来，“两个人在医院过年没什么意思，一起吃个饭吧。”

“看看你！”江冉冉小跑来搂过宸夙的腰，抬头瞧着他，“明明对朋友那么好，干吗每次看人家都冷冰冰的，你得改改，待会儿笑一个嘛。”

宸夙使坏一笑，食指轻刮了下江冉冉鼻梁，“我可没说过他是我朋友。”

“啧，嘴硬。”

“来来来，都坐吧朋友们。”

诱人的饭菜香溢满整间客厅，乔治早就忍不住了，拍拍手大声招呼，“七荤三素一汤，待会儿还有汤圆！”

二十多年都没这待遇，这还是乔治第一次吃上一顿正经年夜饭。

毕竟成天跟宸夙这种死人脸呆在一起，每天过得都像复制粘贴。

果然，坠入爱河的男人真的会变，这个家就像突然间活过来了。

死神也变得像个人了。

窗外是冷冷寒风。

客厅里是暖融融的光亮和相聚的热闹，七个人围坐圆桌，桌上是他们都很久很久未曾享受过的年夜盛宴。

“来，干杯！”乔治带头。

七个玻璃杯叮叮当当碰在了一起：

“新年快乐！”

祝福拉开年夜序幕，从下午到晚上饿了大半晌的乔治和桑小北开怀吃喝起来，宸夙给顾奶奶倒上半杯小酒，敬了奶奶一杯，肖昱替夏梦萦夹了些菜。

“夏姐姐！”

“你尝尝这个，”江冉冉盛了碗鱼汤给夏梦萦，“我做的，大补！”

夏梦萦眼神空洞，唇角却挂起灿然的笑，“谢谢冉冉。”

“嗐呀，客气什么！”

江冉冉剥着一只小龙虾道，“年夜饭嘛，家人朋友团聚。不止今天，以后我们几个每年都要这样聚一次。”

乔治满嘴嚼着菜说，“对对对，我不许今天在座的有一个没吃饱！”

“来乔哥。”

桑小北举杯，“再走一个！”

电视里，春晚小品演到精彩处，一桌子人顿时你言我语哄笑满堂。

上次在医院里，江冉冉第一次见到夏梦萦时，她还是一副病入膏肓，残烛之末的样子。眼下看起来，虽然恢复了不少，可脸颊还是蜡黄瘦削。

“肖昱？”

夏梦萦往左微倾身子，小声唤道。

“我在，”肖昱立刻坐近了些，把她抱进臂弯里，“怎么了阿萦？”

她只是静靠在他胸口，没有说话。

平日，她要么在家静养，要么在医院里治病，外加双目失明，就这么一个人在枯燥无声的黑暗里呆了十几年，可现在却突然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接触了一些还不算太熟的人……

尽管她知道没有危险，可周围的嘈杂还是让她心里本能地生出害怕。

有肖昱在，她才能真正安心。

……

一个多小时，十道菜席卷一空。

“差不多了，下汤圆吧。”

“我去吧。”

乔治起身正要去厨房，却被宸夙三个字按回了椅子上。宸夙擦了擦手正往厨房走，半路却又转头道，“肖老师，你过来帮我个忙。”

这一出，弄得江冉冉和乔治双双惊讶，心说宸夙怎么主动搭理肖昱了。

“好。”

肖昱起身跟过去。

两人进去后，宸夙掩上了厨房门。

欢声笑语被隔绝在外，安静的厨房里只有两人的动静，和烧水的燃气声。

“她怎么样了？”

宸夙调着火候问肖昱，“没了洛尔，夏梦萦的病情应该不会再恶化了，我看他今天气色比上次好了不少。”

“有好转。”

肖昱背靠灶台，沉声道，“但大夫说了，只能药物维持，基本没有痊愈的可能，而且随时都还会有生命危险。”

“那她家里人打算怎么办？”

“她只有我。”

宸夙手头微微一顿。

他想到了牧崎，忘川河底那位曾救过他命的医神——医神可疗愈世间万物，牧崎或许能救夏梦萦，但他不知道如何把夏梦萦交到牧崎手中。

夏梦萦只是凡人之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忘川河，否则顷刻丧命。

又或许，可以请九婴帮个忙。

“但没关系，我和阿萦……我们心里其实都知道。”肖昱扶了扶眼镜，苦中作乐般无奈笑了笑道，“但我现在最希望的，是有一天她能看见。”

宸夙点点头，“冥界奇珍异宝很多，眼睛的话，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肖昱抬眸，眼里浮过微光。

“谢谢。”

水烧开，宸夙把火关小了些，“行了，帮我煮汤圆吧，煮到三滚。”

“宸夙，我有个问题。”

肖昱往沸腾的锅里添了勺水，迟疑着说，“假如有一天，你没法陪冉冉一起走下去了，你会怎么办？”

闻言，宸夙奇怪地看了肖昱一眼，似乎觉得他这话问得意味不明。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

肖昱刚开口却又顿住，“算了。”

“到底怎么了？”宸夙问。

“宸夙，我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肖昱低着头，喉结上下滚动，“我不能留在阿萦身边陪她了……”

“你能不能替我……”

他突然想起，宸夙还要陪冉冉。

“替我找个信得过的人。”

“洛尔之外还有人在威胁你？”

“不，不是，”肖昱摇头，“宸夙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天道之下人神不能相爱，而我就是人神相爱的罪孽生出的果，所以我不知道我……”

世间万千罪恶，终将受到天道的惩罚，而肖昱自知还没有付出代价。

五色异瞳，就是罪恶的烙印。

“可洛尔死了，”宸夙说，“既有了变故，或许你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不会，”肖昱却说，“命运就是命运，跟任何人都无关，不会因为今天谁死了、明天出了什么意外就变了。”

“没有人能左右它。”

此刻，宸夙脑海里有个东西从模糊变得清晰，他再次想起长老那句话：

“把自己付之一炬也改变不了。”

想想自己，因着一句始祖神降下的命运谶言，也曾在清虚域里禁足万年，也曾处处小心翼翼活得像个蝼蚁，也曾破釜沉舟废神格断神翼堕入幽冥，也曾孤注一掷于神前跪求三千年。

可到头来呢……

他以为自己身上没了妖邪之力，命运的诅咒便不作数了。谁曾想，碧落黄泉老天爷都不肯放过他，他到底还是把那个万恶的灵魂带来了人间。

你以为改变了它，实则步步陷入它的泥沼而不自知，直到被它吞没。

这便是命运。

“好了，不想这些了。”

肖昱关了火，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我们现在都很好。等下月开春，我就带阿萦去南海看花。”

“看花？”

宸夙疑惑，“她不是……”

肖昱说，“阿萦会感受到的。她以前见过那种花，也认识它的花香，但好像只有南海那边才能长出这种花。”

“砰砰砰！”

厨房门被敲响，外面传进来桑小北的声音，“咱去院里放个鞭炮吧。”

夜色正浓，小院漆黑静谧。门一打开，屋里其乐融融的明亮顿时灌满小院，外面寒冷的空气一下子温热起来。

“谁点？我？”

乔治把一条五百响大红鞭炮铺在门外地上，拿着打火机看了一圈众人。

“我我我，我来！”

桑小北迫不及待跑来接过火机。平时一个人无聊得要死，他看什么都新鲜，能亲手试试的东西绝不放过机会。

“三！二！一，……”

“不是，你发射神州火箭呢？”桑小北吐槽乔治，“还三二一点火。”

“仪式感懂不懂？”

“你别堵门，给我留条活路啊！”

“走你！”

桑小北闪至一旁。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在他身后炸响，每一响都在夜色和浓烟里炸出明亮的火花，炸开的红色碎屑如花瓣飞扬。

“好长诶这个炮！”

家门口，江冉冉站在宸夙怀抱里，捂着耳朵兴奋地欣赏鞭炮炸响。

门前台阶上，肖昱也和夏梦萦依偎在一起，互相倾诉着温柔耳语。

此刻。

时间仿佛凝固，往日所有灰色的回忆都被这串炮声冲刷得干干净净。

“回家吃汤圆。”

乔治喊了声，几个人纷纷进门。

“宸夙，你这里有纸笔吗？”肖昱问，“我教阿萦画一会儿画。”

“有，稍等。”宸夙说。

窗外是爆竹声声，电视里是春晚热热闹闹的歌舞节目。乔治和桑小北一人占一个沙发头联机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顾奶奶戴着老花镜做针线活。

江冉冉躺在宸夙怀里，和宸夙一起刷着他手机里的出行推荐，商量着明天一起去哪玩。

“肖昱，我们画的是什么呀？”

“你就告诉我呗。”

“等你能看见的那天，你就知道了。”肖昱附在夏梦萦耳侧温柔轻语。

无数个日子里。

肖昱无数次就像现在这样，握着夏梦萦的手教她在纸上画着同一幅画，但始终没告诉她自己画的是什么。

每一个线条的顺序都近乎一致，每一次下笔的位置也都几乎相同。

这样，她才能学会。

“肖昱，”夏梦萦边仔细感受着手下的一笔一划，边说，“听说每年初春，南海那边的花就会开，等过段时间天暖和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肖昱笑道。

“江小姐，出来放炮玩不？”

乔治起身披了件外套，“巷口那边有卖炮的小摊，烟花棒，窜天猴，地陀螺，烟雾弹，火柴炮都有。”

“好啊，好久没玩过这些了，”江冉冉起身，“等我下，我穿个衣服。”

宸夙随即点开肖昱微信：

【问你件事。】

【女生三围是不是不能当面问？】

客厅那头，肖昱看完消息，面带微尬地讷讷朝宸夙这边望了眼。

片刻，宸夙收到回复：

【尽量不问吧，容易冒犯~】

【[笑哭][笑哭][笑哭]】

宸夙扶额想了想，点开键盘回复：

【想给江冉冉送件衣服，但不知道尺寸，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办？】

“我好了，走吧！”

江冉冉出现在门口喊了声乔治，乔治拍醒打瞌睡的桑小北，揣起两只打火机，推推搡搡把他带出了门。

肖昱借机望了眼江冉冉。

一分钟后，宸夙收到了肖昱回复：

【身高162，胸围大概85左右，腰围61或62，臀围87到88，腿围50。身材比较标准，按这个尺寸应该没问题。】

宸夙微惊，收藏了这条消息。

【可以啊肖老师！】

几秒后，下面弹出回复：

【服装设计师的直觉~~~】

【[狗头][狗头]】

午夜将至。

远方烟花爆竹声愈发热烈起来，像色彩斑斓的闪电将夜空照得一闪一闪。电视里，春晚也进入了新年倒计时。

“十，九，八，……”

乔治桑小北江冉冉齐声喊，“七，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