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山在东江市外,山区距离市区少说也有三四十公里,又没有直达高速,宸夙把车停到山脚附近一家小面馆门口时,已将近下午两点。
此地像是山脚下一处小集镇,几家矮民房掺着几间挂牌商铺,西边有谷子和柴火堆,东边有水渠和秸秆地,往北边望就能望见被雾气笼罩着的大山。
这山地势颇险,又曾被报导说有妖物频频出没,故而空有一山的好风光,却至今都没被开发成旅游景点,辖区上级只在山脚下安排了几家小餐馆小旅店,接待那些隔三岔五斗胆进山的新闻记者或组团来游玩户外探险爱好者。
“坐一上午车累了吧,先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宸夙拔下钥匙下了车。
江冉冉刚被刹车的动静晃醒,抻着懒腰回了句,“坐车好歹能睡,哪有你开车累。”她揉揉眼捋捋头发下车,一脸倦容缀在宸夙后面,晃悠进了面馆。
许是这两天有寒潮来,天气不好,也没人进山,紧挨着的三家小餐馆里此时都没有客人。
“看看吧,想吃什么自己点。”
宸夙把一张菜单递到江冉冉面前。
江冉冉接过菜单看了半天,表情却突然像吃了苦瓜似的拧巴起来,喃喃道,“这地方也不算景区啊,怎么连盘蛋炒饭都要四十八,抢钱的吧?”
“喜欢吃什么就点,算我请的。”宸夙说着,又从方形扁盒里倒出两颗甘草片嚼了起来。
“真的?那就这个酸辣渔粉吧。”江冉冉嘻嘻一笑,把菜单推到了对面宸夙眼前,“你呢,你吃什么?”
“随便,跟你一样吧。”宸夙低头刷着手机,随口应付了句。
几分钟后。
两碗热气腾腾的渔粉端上了桌。
“朋友,你很喜欢嚼甘草啊?”
江冉冉嗦口粉,舔了圈嘴唇,“我见你之前每次出门都嚼这东西,人家都爱嚼口香糖,你怎么爱嚼中药啊?”
“补身子的。”宸夙随口道。
“什么,补身子?”
江冉冉疑惑,颇感意外地从上到下扫了眼宸夙,“你这法力无边的捉妖师,没病没灾的,还需要补身子?”
“这跟你没关系,赶紧吃吧。”
江冉冉吃瘪,闷闷不乐哦了声,夹起一筷子粉塞进嘴里。
“对了宸夙,”嘴里粉还没嚼完她忽又抬头,“有个事我还没问你呢。”
“你怎么这么多事啊?”
宸夙放下筷子,坐正看着她。
江冉冉咬断嗦了一半的粉,边嚼边说,“那天晚上就想问你了,但没顾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豆奶?”
“院门口垃圾箱里天天都是你扔的豆奶包装袋,你说呢?”宸夙淡淡道。
过了几秒,他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还有,你最好别跟那个肖昱走太近,他不是普通人,但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你防着点为好。”
“你说肖学长?”江冉冉不理解,“什么叫……他不是普通人?”
“有些事我很难跟你解释,但既然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就该相信我能看出些你看不见的东西。”
江冉冉知道,宸夙向来不会开玩笑,一时间又没什么反驳的说辞,只得心里憋屈着点点头。
“嘶——”
“啪嗒!”
蓦地,她右胳膊猛一颤,筷子登时从她手里滑到了地上。
“怎么了?”宸夙立刻问。
火辣辣的痛感突然从江冉冉右手小臂传来,像是皮肉被刀割了般。她眉头紧锁,倒吸着冷气一点一点把外套和内衬袖子翻上去,结果差点当场吓傻——
小臂内侧皮肉上,竟一笔一划被刺出了几个血淋淋的字:
我在月牙口等你们。
“这……谁?谁弄的!”
见了鬼了,江冉冉顿时慌张得坐立不安,说话声都颤了起来,“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宸夙?谁干的,是妖还是鬼啊?这怎么平白无故就……”
“车里有急救箱,我去拿。”宸夙脸色稍显不安,拍了下江冉冉肩膀略作安慰,随即仓促走了出去。
一分多钟过去,他才提着急救箱小跑回来,取出了酒精和棉签。
“不好意思,后备箱被乔治塞太满,找了一会儿。”说着他抽出根棉签,左手托起江冉冉小臂,弯下腰边轻吹伤口,边用棉签轻粘着刺痕上渗出的血。
血迹擦拭干净,他又取出一支棉签蘸了些酒精,道,“刺痕应该不算深,你忍一下。”
江冉冉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在酒精触到伤口时还是不自觉疼抖了下;给人包扎这方面宸夙还没什么经验,见状也只能轻点再轻点,边涂边吹。
“手法还挺熟练的,没当过大夫吧?”纱布包扎好,江冉冉说笑道。
“当然没有。”
宸夙松口气,收拾起酒精和棉签,“既然是我带你出的门,我就得对你负责,不然回去怎么跟你奶奶交代。”
“就为了跟我奶奶交代啊?”
“不然呢,你还想我为了什么?”
江冉冉低头哦了声,眼底浅浅流过一抹小失落,但很快消散了。
“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你的命现在还被那些人握在手里,这刺字传信估计也是那些人的手笔。”宸夙说,“你先回车里等我,我去问个路。”
倏尔,乌云盖过日头,四下卷起凉风,撩拨得路边树叶哗啦啦作响。
汽车驶在颠簸不平的土路上,硬邦邦的车轮接连碾碎路面上的土块和小石子,从前挡风望去,大山就在路的尽头,被湿浓浓的雾气笼罩着,一片空蒙。
宸夙刚才找面馆老板问了路,月牙口在这座次峰的南边,一个月牙状小山谷,是九曲山三个进山口里路最好走的一个,但从这儿绕过去还得些时间。
山区野道不好走,半小时后,车才停到了月牙口附近一处荫凉地里。
宸夙和江冉冉刚下车,就迎面撞见一个人正往这边走来。
这人跟那女灵师一样穿了件神秘兮兮的黑斗篷,整张脸藏在帽子下,一开口,却是个老者沙哑沧桑的声音:
“您二位就是宸先生和江小姐吧,灵师让我在此等候二位,请随我来。”
这里虽说未开发成景点,没有修筑好的山路台阶可走,但好歹有无数登山者前一脚一后脚踩出来的进山小道,也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江小姐可能不知道。”
斗篷老人走在前面,吭哧吭哧爬着上山的土坡路说,“您命犯煞星,有大凶之兆,若要破解这命数,需进那妖洞里寻一样东西,以凶克凶。”
“什么跟什么啊!”
江冉冉压根不相信算命的这一套,厌厌道,“还有,你到底什么人啊,卜卦的还是占星的?”
老人哼哼笑了笑,“略懂点儿卦,占星测算说不上,替主上办事而已。”
江冉冉切了声,以这老头为圆心,以他“主上”为半径,把他们一窝戏弄她威胁她伤害她的奸贼们,以及他们十八辈祖宗在心里暗暗咒了个遍。
“哎呦喂!”
她一脚踩到石头上,绊了个趔趄。
“哎,小心点。”
宸夙赶紧伸手扶了她一下,“先看路,有什么事到地方再问。”
“二位问我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斗篷老人说,“我就是个跑腿儿的,江小姐想知道的那些东西,得等您亲自见了灵师大人才行,只要您跟着大人的指引走,大人会让您知道。”
“不知道就别多嘴,办好你的差事。”宸夙朝那老人冷冷道。
时下入冬,山林里又湿又冷,噤若寒蝉。三人前后成列,各自低头寻找着能下脚的地方,扶着两边树干深一脚浅一脚慢慢爬上陡坡。
山路九曲,两人跟着老人摸索了一个多小时,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
不知走了多久,云翳散开,夕阳光线穿透山林叶隙,落在三人刚刚来到的这处小山峡里,此刻竟已是黄昏。
“喏,到了二位,就是这儿。”
三人停在一条幽深的风蚀峡谷中段,峡谷虽浅,却极窄,只有个把人宽,藏在半山腰里,层层堆叠的沉积岩夹在两侧,头顶是遮天蔽日的灌木古树。
江冉冉和宸夙看了一圈,正疑惑老人说的是哪,却见老人从身上摸出个罗盘,托在左手掌心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竖在胸前,面向左侧的岩壁,竟嘁嘁喳喳念叨起了咒语。
“这又弄哪出啊?”
站在后面的江冉冉冲老人抬了抬下巴,暗戳戳问宸夙,“你觉得这老头什么来头,是神是妖是人还是鬼?”
宸夙看着正在念咒的老人的背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
倏然,一阵隆隆闷响伴随着咔咔的山石碎裂声,从老人面前岩壁里传出,四下突然荡起沙暴一样的灰尘,碎石沙砾被穿峡而过的风裹挟着扑面而来,宸夙和江冉冉一时难睁开眼,只得用胳膊挡着眼睛,俯下身子稍作躲避。
约莫过去十几秒,周围风沙声才渐渐消隐,峡谷里恢复平静。
两人睁开眼,刚想弄清发生了什么,却看见刚才那处岩壁上,此刻竟赫然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
看来,这就是那女灵师说的妖洞。
“诶等等,那老头去哪了?”
宸夙正盯着洞口思索,却听见身后江冉冉突然问了这么一句。他心头一紧,立刻看了一圈周围,然而上下左右都没瞧见那老人半个影子。
两人瞬间警觉起来,左寻右找之际,天上却突然传来了那老人的声音:
“灵师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就不随二位进去啦。洞内险恶,二位在里面多加小心,等你们办完事出来,我自会在洞口处接二位下山。”
只有声音,却不见人在哪。
“这……这就走了?这洞里不会有陷阱吧?”江冉冉有点害怕,往宸夙身边凑近些,指了指洞口忧心忡忡,“这里面是不是有埋伏啊,是不是咱一进去就……就死了的那种?”
“别想了,进去看看吧。”
宸夙拍了下江冉冉肩膀,淡淡道。
“你……你跟老头那群人真是没一个管我死活。”江冉冉喃喃抱怨着,跟上宸夙一起走了进去。
踏入妖洞,潮湿又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幽幽凉意。洞内昏暗无光,偶有滴水声从远处隐隐传来,声音在空旷幽深的洞内回荡。
两人一手扶着洞壁,一手举着手电,踩着湿滑冰冷的岩石慢慢往前摸索。
此处洞穴稍矮,脚下处处生着苔藓,头顶悬着参差不齐的钟乳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或磕到碰到。
“按我轨迹走,别踩其他地方,小心滑倒。”宸夙对江冉冉说。
洞穴里实在有点闷,这还没走几步,江冉冉就狠狠深呼吸一口,接着拿手电筒敲了下宸夙胳膊说:
“喂,你要真来这破地儿捉妖的话,那你待会儿可别光顾着妖,好歹顾着点我,毕竟我是被迫来查我身上秘密的,不是来给那妖当粮食的。”
“那你就找个地方蹲好,”宸夙低头探着路,“要是跟平时一样上蹿下跳的,我可没法保证你死活。”
“啧,跟你这人说话就晦气!”江冉冉没好气地怼了句。
“啊——!”
身后乍一声闹鬼似的惊叫,宸夙连忙转头,“怎么了?”
“不是,这……”
江冉冉余悸未消地拍着胸口,指了指面前洞壁,边喘气边说,“什么东西啊这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