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窗外灰蒙蒙的潮湿,书房里光线昏暗。
一个头戴爵士帽、身穿酒红色西装的年轻男子从黄藤椅上站起来,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书桌上,两指把它推到了对面宸夙眼前:
“那妖物就长这样,短短三天杀了寨子里七个人,我那老朋友昨天偷偷拍着了。他知道我认识一个捉妖师,就是你,托我来请你帮个忙,把妖患除了。”
“叮——”
正午十二点,摆放在书桌桌角的黄铜座钟自动敲响。
宸夙放下茶杯,拿起照片细看一二,说,“你也知道,我捉妖是以人类身上的阳气作为酬金的。你既然说大花寨是妖族聚居的地方,那如果我替他们收了妖,他们能给我什么?”
“这你甭担心,好处肯定不会少了你的。”年轻男子半个身子趴上桌,神秘兮兮冲宸夙勾唇一笑,说:
“你不是二十年前失忆了嘛,刚好,那大花寨里有四位老师傅,寨东有个占卜师,寨西有个向导,寨南有个裁缝,寨北有个画家,四个人各有各的神通。虽说他们没法告诉你你曾经到底经历了什么,但聊胜于无嘛,总能帮你找回点东西。”
照片拍得很模糊,不知用的什么老旧相机,拍摄点离那妖物也很远,只能大概辨别出这妖物的轮廓和体型。
这妖物个头高过旁边瓦房房顶,约莫有四五米;身形似人,身子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四肢却细长得离奇,像极了小孩子玩的那种橡皮胶爬墙蜘蛛人,手脚随意拉伸。
宸夙盯着照片琢磨了几秒,抬头看向男子,“说吧,那地方怎么进?”
“先定好时间吧,到时候咱俩一块。”年轻男子说,“到了地方我联系我那朋友,让他从里面把空间穿梭门打开,我带你进去就成。”
“可以,明晚吧。”
宸夙点点头,从桌角取来那本黑皮记事本,把照片夹进了扉页,“明天白天我需要回趟冥界,晚上七点你在城西凤鸣寺门口等我,我会去找你。”
年轻男子走后,他把记事本翻到上次写下“望湖嘉园公寓”那一页,往下隔了一行继续写:
沧衍下纪元,2023年11月7日,妖族大花寨,位于时空裂隙。
宸夙曾在一本古籍上读到过,所谓时空裂隙,就是混沌上纪元创世二神开天辟地之时,那些被遗漏在混沌之中的,不属于神、冥、大荒三界任意一界的游离空间。
这世间存在许多时空裂隙,它们分布在天上地下各个角落,每个时空裂隙可通过空间穿梭门与普通世界连通。
自万年前天灾降世,大荒之上妖族覆灭、人界和人类诞生后,曾经供妖物繁衍生息的大荒便成了如今的人间,而那些幸存下来的妖族残部也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时空裂隙离生活,与人类分属两个时空,互不相干。
至于近来,为何频频有妖物叨扰人界安宁,他暂且不得而知;而眼下看来,不仅人类时有遭灾,就连时空裂隙里妖族他们自己也遭受了妖患之难。
只是,这世间妖物本就分三六九等,有强有弱,有善辈也有恶徒。
妖杀妖,当是弱肉强食而已。
左手上,戒指突然闪起红光,是冥界六号当铺那边有人敲铃要做交易。
这枚通体赤色的魔戒名唤往生,是魔剑往生剑的化形。万余年前,自他在冥界无间谷剥魂换血成为死神那日起,往生戒指便自行出现在他手上,往生剑也被天道赐给了他。
宸夙起身掐灭香座上燃了一半的香支,披上外套,刚推开门走出家门口,却撞见江冉冉正和一个陌生少年有说有笑地从旁边楼上走下来。
六目相对,三人各自愣了愣。
“哦对对对,给你介绍一下!”
江冉冉第一个回过神,浅指了下宸夙,对旁边的肖昱说,“学长,这是住我楼下的邻居,宸夙,宸先生。”
接着她又轻拍了拍肖昱左肩,对宸夙说,“喂,这我大学学长,肖昱,以后可能经常来我家接我上下班,你跟他应该也经常碰见,认识一下不多。”
江冉冉期待的目光里,两个男人倒是丝毫不觉尴尬地对视了好几秒。
“对,冉冉说得对,相遇就是缘分嘛。”终于还是肖昱先笑着伸出了手,“你好,宸先生。”
约莫过了四五秒。
宸夙两手插在外套兜里丝毫未动,只点点头,不失礼貌地假笑做做样子:
“幸会,肖昱同学。”
肖昱微顿,但还是礼貌地笑着收回了手。
见气氛有点古怪,江冉冉本想拉起两人胳膊来个“强制性”握手,不想下一秒,宸夙直接绕过她和肖昱,兀自往院门外走去了。
“切,装什么装啊!”
江冉冉盯着宸夙背影嘟囔了句,转头摆出女大当家的样子朝肖昱摆手招呼,“他就这性子,别管他,咱走!”
肖昱却若有所思地望着院门那边,像在琢磨什么,视线在宸夙背影上停了好几秒,直到宸夙走出院子,他才收回目光赶紧跟上江冉冉。
至于宸夙,他刚才既不是故意找茬,也不是故意装高冷,只是因为他在肖昱身上看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东西,让他不得不怀疑这个叫肖昱的人是何身份,从何而来——
五色异瞳。
肖昱生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眼球轻微白化,呈浅棕色,一对瞳仁深处似乎有五色光辉在旋动流转。
像江冉冉这样的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宸夙刚才看得一清二楚,肖昱这双五色瞳里藏着某种力量,绝非人类身上应有之物,但这确确实实又是肖昱天生天长的眼睛。
所以,他很奇怪肖昱是什么人,为何突然出现在江冉冉身边?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
下午一点半,外滩江滨,蒂梵食光自助餐厅。
店里食客满座,悠扬的维也纳小曲卷着牛排意面诱人的香,流过切刀刀尖和叉子齿缝。江冉冉端来一份自摆的水果拼盘,坐回到橱窗边的桌位。
“学长,你尝尝这葡萄!”
江冉冉拿牙签扎起一颗绿葡萄,递给对面肖昱,“我刚在那边尝了一个,又甜又有嚼劲,还没籽。”
“好,谢谢。”
肖昱温柔地笑着接过牙签,思忖片刻,说,“对了,能问你件事吗?”
江冉冉巴不得这帅哥学长多跟自己说上几句,立马激动地连连点头,“可以呀可以呀!学长随便问,但凡我知道的,绝不隐瞒!”
“好。”肖昱笑着点点头,说,“那个,我……其实就是想问一下,你和你楼下那个宸先生关系怎么样?你对他……有什么了解吗?”
“啊?”江冉冉愣了下。
肖昱看江冉冉这般反应,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缓解尴尬,“我只是对宸先生有点好奇,想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
“没有没有!没什么不方便的。”
江冉冉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其实对他……也不怎么了解,他平时就一死人脸,好像不爱跟人打交道,是个独行侠,做什么工作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门了。还有,他……也算个好人吧。”
毕竟昨天半夜,人家还同意她借卫生间洗澡来着,关键还没收费。不在人前替人家说句好话,她怕遭天谴。
“好,知道了。”肖昱点点头,又问,“我其实很想跟他认识一下,冉冉,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江冉冉略微迟疑。
作为小破院里唯一的邻居,她的确在刚搬进四合院时就跟宸夙互留了手机号,不过未经人家同意就把人家联系方式分享出去,总归是不好的。
还有,她不是很理解,刚才这俩人见面的时候,宸夙对肖昱的态度似乎并不友好。既然这么不被待见,肖昱为什么还会对这个陌生男人如此上心?
思量再三,她犹豫着摇摇头,想说没有,结果刚说出一个“没”字,摆在桌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有人来电。
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宸夙”两个字,她和肖昱都看了个清楚。
江冉冉:“呃……”
肖昱:“这……”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江冉冉抓来手机接起了电话,心里痛骂着宸夙这个天杀的,早不打晚不打非得现在打,害得她说瞎话当场被抓包,丢脸丢到学长眼皮子底下。
“什么事,说。”
她满面春风对着肖昱笑,同时没好气地冲手机屏吐出一句。
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先是听见两个人在嘁嘁喳喳交谈着什么,几秒后才清楚传来宸夙的声音:
“江冉冉,你顾奶奶突发急性病,我刚把她送到第一医院,209病房,你过来看看吧。”
江冉冉心里咯噔一震。
不安闪过眼底,她对着电话那头慌慌张张说,“好我知道了,谢谢谢谢,我现在马上赶过去。”
刚准备挂电话,江冉冉顿了下,又赶紧对着手机补充道,“对了宸夙,能不能麻烦你先帮我照看一下……”
“医院这边有我在,不用担心。”宸夙打断江冉冉说,“你尽早来就行,别太急,下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
半小时后,江冉冉终于赶到医院。
天色阴沉,外面雨丝如织,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病房里有些昏暗。
“情况基本稳定了,病人应该等会儿就能醒。”护士换了瓶药挂在输液架上说,“家属多注意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叫大夫。”
“好的好的,谢谢您,麻烦了。”江冉冉朝护士点点头,给顾奶奶盖好被子,坐到了旁边凳子上。
一纸杯热水突然递到她面前。
“喝点水吧。”
江冉冉抬头,见宸夙背对着窗外映进来的微光,正低头看着她。
认识已有好几个月,此刻她却是第一次觉得,宸夙这死人脸身上竟忽然有了点人情味。
她望着他,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相视无言好几秒,直到宸夙端着纸杯的手又抬了抬,她才猛然回神接过纸杯。
“哦哦,谢谢你啊。奶奶这是老毛病了,到了这年纪,不怕慢性就怕急性,今天可多亏你了。”
宸夙没回话,却也没急着走,搬来把凳子挨着江冉冉坐了下来。
“宸夙,你说……”
江冉冉两手托腮,怅然地呆呆看着病床上的顾奶奶,“如果有一天,我从世界上消失了,奶奶怎么办啊?”
闻言,宸夙表情变得不可思议,不理解地看向身边江冉冉,“你才多大,少开几句玩笑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
江冉冉神色有些哀伤,慵慵懒懒说,“昨天晚上你也看见了,我这项链吊坠上嵌着一颗红宝石,二十多年里它一直都在褪色,慢慢变透明。我也不知道谁告诉我的,但我就是知道,等这红色一褪完,我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为什么?”宸夙愕然吃惊。
“不光项链,还有这儿。”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左胸口,“我心口有条竖着的疤,四五公分,小时候去拍过片,发现不是皮外伤,是一直深到了心脏上。这疤是天生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不寻常的人,也不知道在娘胎里被什么幺蛾子给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