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晋呈微微后仰,手肘抵着龙椅扶手,拳头撑住下巴,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看一看,这阮喻之究竟有何等本事,竟敢夸口一日之内办成此事。
更想看看,若这小子当真失手,又该如何面对欺君之罪!
“父皇!儿臣请旨同往!”
沈玉暄突然重重叩首,全然不顾徐昭仪警告的目光,颤抖着声音恳求:“请父皇开恩,天青定是被人绑架,绝非心怀不轨之人!”
沈晋呈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游走,良久后,轻轻点了点头:“那就限阮喻之一日之内,找回苏天青!”
“臣,领旨!”阮喻之俯身叩首,声音沉稳且坚定。
沈玉暄急忙抬起头:“父皇,那儿臣……”
“暄儿同往。”沈晋呈笑笑,随意摆了摆手,见儿子要叩谢,又补了句:“不过,你不能捣乱,一切听从阮喻之的安排。”
沈玉暄又是重重一拜,叩首谢恩:“多谢父皇!儿臣一定听阮大人的!”
五更锣响,藏书阁中。
藏书阁院内,阮喻之负手而立,五十名羽林卫已兵分两路,一队在藏书阁内仔细翻检,另一队举着火把在附近搜寻。
承天门外皆是皇宫外苑,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九寺五监、十二卫衙署皆筑立在此,若真要一一搜查,莫说一日,便是三天三夜也未必能翻个遍!
所以,阮喻之打算从案发之处入手,先找出凶手的身份,再细细推敲蛛丝马迹。
“阮大人!”领队的侍卫走进院子,拱手回禀:“藏书阁附近均已搜遍,并未发现苏天青的踪迹!”
紧接着,另一队的侍卫首领也快步赶来,抱拳回禀:“藏书阁内并未发现异样!”
“姓阮的!”沈玉暄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揪住阮喻之的袖子:“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快把天青交出来!”
阮喻之暗自叫苦,也不知这七殿下到底是真单纯还是故意的,为何仅凭那一件披风,就咬定了这件事是他干的呢?
时间紧迫,阮喻之顾不得和他纠缠,自动忽略了他叽叽喳喳的质问,专心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五更天已过,苏天青失踪近三个时辰,每耽搁一刻,那孩子便多一分危险,阮喻之紧握住拳头,若是再寻不到人,只怕凶多吉少!
可眼下线索全无,昨夜那黑影翻越的窗口时甚至半点泥印都没留下,能这般来去无踪,若非轻功卓越,便是心思缜密之人。
而且羽林军日夜值守宫禁,那黑衣人却能来去自如,必定是踩准了侍卫换岗的时间,且熟知宫中布局,那大概率会是宫里的人。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
阮喻之鬼使神差的喃喃了一句,耳边忽而响起了徐昭仪那句“搜查后宫”,阮喻之瞳孔一颤,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开迷雾,惊现于脑海中。
他慌忙转身看向那两队侍卫:“一队人继续在宫内搜查,其余人随我来!”
“你要去哪?别想跑!”沈玉暄死死的拽住他的袖子。
阮喻之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来不及解释,殿下跟来便是!”
话音未落,阮喻之不顾沈玉暄的挣扎,直接拽着他冲出了院门。
大周律例,先开宫门,再开城门,五更一点钟响,宫门开放。而此刻能出入皇宫的只有三批人:上朝的大臣、采买的太监、以及每日固定的泔水车。
而上朝的大臣,采买的队伍均有人数记录,分毫不差,唯有那满载污秽的泔水车,是藏人的最佳选择!
他们先是来到内侍省的值班房,找到负责处理泔水的老太监,可却被告知今日的泔水车已全部送出宫门了。
阮喻之慌忙又问:“走哪条路线?”
老太监被这浩大的阵仗吓到了,虽并不知情,还是颤颤巍巍的回答:“泔…泔水车自含光门出宫,沿朱雀西第二街道转向小路,最后驶至城西的火场焚烧。”
“焚烧!”阮喻之和沈玉暄同时叫了出来。
老太监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慌忙补充:“不过途中也会卸下部分,供城外的树林用作肥料。”
阮喻之与沈玉暄对视一眼,同样的脸色煞白,不管苏天青有没有被塞进泔水车,不管他所在的泔水车被运去了哪儿,眼下最重要的是赶快追上去,以防万一!
两人立即出发,兵分两路,沈玉暄带领一队侍卫前往火场,阮喻之则带着其他人直奔城外树林。
朱雀西第二街道上,马蹄踏落,留下一阵烟尘,顺着泔水车的路线一路行至林边,蜿蜒的泥地上终于显出了数条杂乱的车痕。
每日出宫的泔水将近二十辆,其中五辆要送往林中各处施肥,顺着车痕继续前向,还没走多远,那五道车辙便通往了不同方向。
“大人!”领头的侍卫指着其中一道车痕:“您看这道痕迹!”
阮喻之立刻下马,单膝跪地,俯身察看,五道车痕深浅不一,但有一处却比其他要深,仿佛车上载了更重的东西。
不对!
满载的泔水少说二百余斤重,可苏天青体积瘦小,充其量也就五十斤左右,即便加上凶手也不该留下这般痕迹。
这道深痕若不是承载太多,就是凶手放出的诱饵!
何况泥路难行,泔水车经过时因颠簸,或多或少都会溅落一些秽物,可唯有一条的车痕两旁,什么都没有!
阮喻之立即翻身上马,指向最浅的那道车印:“沿着这道,追!”
马蹄声再度响起,沿着那道车痕一直追踪到了三里外的一片杂木林。
领头的侍卫快步上前提醒:“大人,再往前走就是乱葬岗了!”
“果然!”阮喻之挥动马鞭,加快速度。
前方树木渐稀,鸦声一片,那道车痕一直延伸至乱葬岗附近,最终消失在一处新翻的土堆旁。
阮喻之浑身一僵,心顿时沉了大半,连忙下令:“快挖!”
“是!”
十余名侍卫齐齐应了一声,冲到土堆前,用佩刀扒开泥土,一直挖到离地面一尺深处,一条苍白的手臂映入眼帘!、
手腕上,还留着一道未愈的鞭痕!
“快!”
阮喻之见状急忙冲了过去,徒手刨土,很快便挖出了苏天青那苍白的脸。侍卫们七手八脚地将人从土里拔出来,抱到阮喻之面前。
苏天青脸色惨白如纸,紧闭着双眼,嘴唇青紫,胸前几乎不见起伏。
阮喻之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探向他颈侧。
还好!还有微弱的脉搏!
阮喻之松了口气,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裹住苏天青,朝着侍卫喊道:“回宫!”
东五所——七皇子的东明殿内。
沈玉暄焦急的在外殿来回踱步,薛太医正在内殿为苏天青诊脉,花梁君悄悄将阮喻之拽到角落,小声问他。
“你不是在教九皇子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阮喻之凑到他耳边,大概给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花梁君听罢后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的看他。
“你胆子也太大了吧!怎么净捡这些要命的差事,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好了好了,此事暂且不提了。”阮喻之笑了笑,瞥了眼沈玉暄,见他没注意这边,压低音量去问花梁君:“梁君,我方才说的那种迷烟,你可知道是什么?”
花梁君虽然心思单纯,医术还是不错的,尤其精通药理,闻言琢磨了片刻,不确定的道:“我好像在书里看到过类似的,说:西南深谷生有一种奇花,名为玉风铃。”
“玉风铃?”阮喻之前所未闻。
花梁君点点头,继续道:“据说此花,茎如白玉,花似悬钟,尤其花蕊沁着蜜露,闻之即昏,尝之则三日不醒,纵使刀斧加身,亦无知觉!”
“那要是烧了呢?”阮喻之连忙追问。
“这个书上就没写了。”花梁君摇摇头,忽然凑他更近,压低声音:“那玉风铃极为罕见,普通迷烟都只是用曼陀罗花制成,像这种奇花寻常人根本无从得知,到底是谁做的?”
“我…我不敢确定。”
阮喻之缓缓低下头,刚想再问些细节,忽见薛太医掀开纱帘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连忙凑了过去。
“薛太医!”沈玉暄一个箭步冲上前,急忙问道:“天青怎么样了?”
薛太医深深作揖,面露难色:“回殿下,苏公子在地底困得太久,肺中又吸入不少泥沙,这能否醒来…”
他瞥了眼沈玉暄的脸色,小声道:“…只能看天意了。”
“天意?!”沈玉暄顿时大怒:“什么天意!治不好是你无能,少拿套说辞糊弄本殿下!若天青有个三长两短,本殿下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殿下息怒!”薛太医慌忙跪下,花梁君和阮喻之见状也立刻跟着跪下。
瞥见天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沈玉暄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突然转身,狠狠的瞪向阮喻之:“是你!都是你害的!”
“我?”阮喻之指了指自己,薛太医和花梁君也是一愣,不明白这其中是怎么回事。
沈玉暄猛地冲过去,一把揪住阮喻之的衣领,哭喊道:“天青初入宫中,谁也不认识,我们之间的事也只有你知道,不是你害他还会是谁!”
好像还真挺有道理……
“殿下,臣……”阮喻之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沉默片刻,无奈的道:“殿下明鉴……若臣真要害他,何必自请寻人,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将人从乱葬岗救回来?”
“你还要狡辩!”沈玉暄咬牙道:“看来不用点刑,你是不会说真话了!来人!”
“殿下!”
薛太医和花梁君一惊,虽不明就里,但还是慌忙要为阮喻之求情,可话还没开后,便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喝。
“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