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凶厉的气势压迫可不是一般闺阁娇小姐能受得了的。
江秋茗很明显没了先前镇定自若的模样,眼睫一颤,很明显受到了惊吓,可还是强装镇定地挡在江秋露的面前。而那雪中梅花似的江秋露此刻已经惊惶了神色,眼中含泪,梨花带雨地看向这群包围着的官兵。
不少人已经对美人的眼泪动了恻隐之心,但飞锦卫行于京城,最不需要的,就是那没有用的怜悯。也因此,在场一片寂静压抑到不可思议。
而江秋茗在此等情况下,即使害怕,也还颤抖着微微开口:“大人们来的不巧,今日正是我们姐妹俩回府的日子,侍从奴婢们先带着细软大件回府上了。大人们想必也把这庙内搜遍,想必刚才一路搜来,厢房内皆是空空,不是吗?”
她这话说的轻柔婉转,哪怕怕到极致,也把柔弱胆小的姐姐护在身后。片刻后,见飞锦卫仍是面色不善,江秋茗身体一抖,抑制不住地流了滴泪出来:
“至于我们身边自小伺候的侍女们,也被我们打发回京城,买那宴月斋的糕点去了。这里是天子脚下,清平盛世,我们姐妹二人老老实实待在寺庙内,能有什么大事。”
“况且这寺庙内也有不少习武的僧人,又何必过于杞人忧天。”
一段话说完,一个被娇养的天真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形象就这么在人们心中被勾勒出来。她回答时,哪怕怕极也不卑不亢,倒不像是春日桃花,更像是被风吹雨打都不怕的一竿竹了。
在对峙期间,先前探查情报的飞锦卫也已赶回,贴近为首的飞锦卫附耳低语。在确认情报无误之后,为首的飞锦卫一抱拳,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轻声细语道:
“多有得罪了,江姑娘。”
江秋茗似乎也松了口气,眼中含泪地温声道:“各位大人也是有要务在身,何来得罪呢。”
为首的飞锦卫点了点头,旋即呼号收队,继续去往别的地方搜去。在离开时,一道冰寒的视线悄然攀附而上,促使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正瞧见江秋露抱着江秋茗,似乎是在安抚妹妹,眼神柔和。
这两人都不过是弱质女流,哪能有那么强大的杀气呢……为首的飞锦卫被自己刚刚的想法逗笑,不再深思。
感知到那群飞锦卫确实走远了,江秋茗……哦不对,是细细对镜贴花黄,梳妆完毕的月寻风一蹦三尺高,和江秋露离开了距离——一把寒光凛凛的刀正藏在他们之间,方才江秋露之所以躲到月寻风身后,也是为了隐藏武器,方便月寻风随时拔刀翻脸。
“那飞锦卫可真难缠。”月寻风顶着一脑袋的珠钗首饰,感觉整个人都被流苏殴打的不行了,脑瓜子嗡嗡的。可扭头看向江秋露时,却发现对方依旧是一副温和端庄的姿态,不由得失声道:
“不是,你怎么适应的这么快啊裴大公子!!!”
是了,这一身霜雪,姝色绝世的,正是被两个人合起伙来坑了一遭的裴覆雪。
裴覆雪看着月寻风,也没开口,别过头去——这就是不乐意沟通的意思了。
在哄美人上,月寻风向来有的是耐心,哪怕刚刚被裴覆雪狠狠掐了一下胳膊,在瞧见美人这副模样时,三分火气消去了七分,剩下四分心软无声无息弥漫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们的江大小姐?裴大公子?裴大美人?别生气了,你刚刚下狠劲掐我,也算是解了气吧?你就大人有大量,别再拒绝沟通了。”
月寻风脑子里想着那几个称呼,一阵乱叫。终于在叫到“裴大美人”的时候,得到了对方嗔怒的一眼。没办法,邱枝江简直是易容高手,把裴覆雪的容貌稍加修饰,画的楚楚动人,柔弱清丽,任是谁看了,都得心软三分。
于是月寻风又凑上前去,一顿车轱辘话来回滚,终于哄得裴覆雪开了口:
“我看是你们就想这么玩吧?”
尚穿着女子打扮的裴覆雪开口,是寒霜一般的语气。
“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月寻风此人深得常在江湖飘,做人就得脸皮厚,因此回答的毫无心理负担,并且非常真诚地夸赞道:
“而且很漂亮啊。”
“嗯……我师父教过我一首什么诗还是词来着……哦,对了!”
月寻风这么说着,一拍脑门,直把那些珠钗首饰晃得叮铃作响。惹得裴覆雪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她,深怕她连自己都不放过,把自己给一巴掌拍傻了。
“嗯……有姑射仙人之貌……”月寻风学起了学堂里夫子“知之者乎”的模样,摇头晃脑道。
“光顾着夸我,你难道不觉得……你今天这副模样也很独特?”
裴覆雪这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毕竟正如他们所言,这是一个不错的计谋。尤其是邱枝江对裴覆雪女装这件事展现了极高的热情,前前后后把一切打点完时,飞锦卫可能连城中都没搜查完毕。
他说这话时,眼眸里的寒潭化作了秋水,脉脉静流。
月寻风指了指自己,迷茫道:“我?”
“对,你。”
裴覆雪肯定道。
“我能有什么好看的?”月寻风下意识脱口而出,大剌剌坐在地上,倾身借着宝刀,注视着自己如今的模样。片刻后,她笃定地回答了裴覆雪:
“嗯……没什么独特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难道从来没有人夸过你好看?”
裴覆雪朝她走近,哪怕身着女子装束,姿态也依旧端庄优雅——不过很明显带着些滞涩……像是在模仿谁?
这想法从月寻风脑袋里划过,没留下什么痕迹。裴覆雪的问题在她脑子里晃啊晃,片刻后,月寻风思索完毕,诚恳无比地说:
“从来没有人夸过。”
月寻风见过很多美人,也盛赞过那些美人。小时不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确实从来没有人夸赞过她的容貌。
“比起我的容貌,他们更在意的,是我的刀。”
很多人,在记住月寻风的容貌前,更早一步记住了她的刀。
刀气清绝,如云破月,多么美丽的刀,多么锋利的人。只是瞧上一眼,就好像要被割伤似的,要被夺去性命似的。
“也对。”
裴覆雪学着月寻风的模样,拿那千金不换的狐裘垫了垫,方才坐下。他侧头看着月寻风,语气依旧冰冷淡漠,却带着一种不可被质疑的意味:
“你是江湖上最有名的刀客,也是他们心目中的索命之人。比起记住你的脸,他们只要记住你的刀,就已经足够了。”
“这样就很好。”
你要永远是举世无双的刀客,要让其他人永远只能仰望。
“我也觉得很好!”
月寻风扬声笑道,张扬的,不羁的,像是山野间自在的猛兽,野性自然,耀眼到刺目。
“裴覆雪,你实在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侧过头,那张灼艳的,像是燃烧焰火一般的脸庞上,有着更引人注目的一双眼睛——
明澈干净如赤子,却永远怀揣着热烈,似乎在经历过多少事之后,她都依旧明媚如初,依旧热烈璀璨。
如刀一般的人啊……
听着这声夸奖,裴覆雪稍稍勾了勾唇角,像是一刹雪化,繁盛春景葱茏而至,让人恍惚他其实本该是这副模样。
不过世界上哪来那么多本来,哪来那么多应该呢?
“那我该多谢你的夸奖了,月寻风。”
像是为了回复她刚刚的直呼其名,裴覆雪也这么平和地回答道。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地上,各自怀揣着一点莫名的思绪。
片刻后,月寻风率先反应过来,登时像是春天冒出地的竹笋,“唰”一下站了起来,而后伸出手,对着裴覆雪道:“好了好了,这么冷的天,非要坐在地上干嘛,多冷。”
裴覆雪便也从善如流抓住月寻风的手,非常平静道:“我拿狐裘垫上了,严格来说,不算是直接坐到了地上。”
“行行行,神机妙算的裴大公子,你最聪明,你是整个京城最聪明的人,行了吧?”
月寻风顺着他的话随口胡说了几句,却发现她抓住的手在一瞬间猛地收紧,最后又缓缓松开。
她扭过头,在渐渐落下的雪里,瞧见了裴覆雪一双比雪更寒冷的眼睛。
他看着她,就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怎么了?”
裴覆雪开口。
月寻风抿嘴唇看着裴覆雪很久,片刻后,她只是摇了摇头,轻快道:
“没事。”
他们心照不宣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邱枝江就是在这渐渐沉默下去的气氛里到来的。
这位在短时间内就处理好一切身份问题的花孔雀此刻得意洋洋地窜了进来,向月寻风展示了他新给他们弄好的假户籍,而后,他一个向日葵猛回头看向裴覆雪,再一次感叹道:
“大哥,你这身是真的好看!不愧是我!上妆技术简直登峰造极!”
月寻风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
裴覆雪一拂衣袖,转身向厢房里走去。只是背影,多少带点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