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以桉垂下眉眼,遮住眼中的情绪,如今已经弱冠之年的他身形和梁晋差不多,他故意低着头,梁晋也看不到他的神色。
思及自家孩子是第一次喜欢上人,情窦初开却落得个阴阳两隔的结局,梁晋不由得也有些心疼他,点到为止,梁以桉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梁以桉神情落寞,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对梁晋缓缓行了一礼,说道:“父皇,儿子……实在难以忘却……顾家姑娘,可否允儿子晚几年再考虑成婚之事?”
梁以桉打定主意要以“拖”取胜,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拖着再说。
梁晋看着为情所困的梁以桉,暗自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儿子是个重感情的人吗?
梁晋无奈:“你娶了太子妃,也不影响你怀念顾家女。朕先替你相看着,朕觉得王家四姑娘就挺不错,等她再大一些,朕就为你们赐婚。”
梁以桉一惊,那王家四姑娘如今才刚过十五,听梁晋的意思,最多两年这赐婚旨意就会下来。
他与那王家姑娘未曾接触过,不知她心向什么,若是……
梁以桉思绪万千,梁晋也无意再逼迫他,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临走前提了一嘴:“你看楠儿都要成婚了,你这个做大哥的可要做个榜样啊。”
梁以桉回道:“是。让父皇担忧,是儿子的过错了。”
梁晋欣慰的笑了。
——
郑家祖宅。
郑青云和蔺誉相隔不远在扎马步,武学师傅还在一旁矫正他们的动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郑青云现在的身体虽然不能和郑知黎相比,但也算达到了一个正常的十三岁少年的健康标准,至少不用药不离口了。
郑青云紧咬牙关,他的双臂微微颤抖,双腿像是支撑不住,总是忍不住直起来,却又被意志力压了回去。
蔺誉挽起袖口,衣襟半解,露出脖子上的吊坠,绳子上挂着一条精致的小鱼,这是郑青云送他的礼物。
“好,时间到了,两位公子休息一会儿吧。”师傅看了眼燃尽的香,终于喊了暂停。
郑青云在师傅喊停那一刹那差点就跌倒在地,幸好蔺誉扶了他一把。
两人一起一屁股坐在地上。
师傅听见声音,回头一看,不知道说什么,一只手拉起一个,说:“今日就到这里吧,明日还和以往一样,早晨半个时辰……”
蔺誉抢答:“还有练剑和跑步,师傅,知道啦!”
师傅两眼一瞪,横声道:“嫌我啰嗦?臭小子,好好练!”
师傅走后,郑青云和蔺誉活动了一下筋骨,免得明天醒来浑身酸痛。
拉伸的方法还是蔺誉教他的。
现在正是上午,日头正盛,本来下午几人要继续上课,但方问秋前天见天气不错,就独自一人去湖边采莲,结果不小心翻了船,人掉进湖里,回到府上又很晚了,一吹冷风,向来不怎么生病的他破天荒的感冒了。
陈郎中给他开了几服药,又叮嘱不要见风,方问秋干脆给三人放了假,郑明棠约着小姐妹出去游玩,今天正巧不在府上。
郑青云听说方师去采莲,心里痒痒,也想去凑凑热闹,蔺誉看两人下午也没事,午觉醒来,和老太太说了一声就带着观易和阿承宇一块出去了。
郑知黎临走前把阿承宇交给蔺誉,让他顺带监督着他有什么异常。
阿承宇被转了三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跟在蔺誉身边除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其他没什么不好。
城郊云水湾,满池的莲花开得正好,湖中不少游人乘船游玩,好不热闹。
四人共乘一条船,船上放着几朵粉白的莲花,还有一些莲蓬。
蔺誉手法娴熟地剥开莲蓬,露出里面指头大小的莲子,整个莲蓬散开,也像是一朵莲花。
郑青云从蔺誉手中拿过去了莲心的莲子,一口一个好不开心。
阿承宇也在剥莲子,只不过他没什么技巧,莲子总是从他手里飞出去,还弹到观易头上,惹得观易狠狠瞪了他几眼。
蔺誉嘲笑阿承宇,说:“你手大,干不了精细活。”
阿承宇恼,从湖中撩了点水往蔺誉身上洒。
湖中还有游鱼,郑青云看着蔺誉拿出一点儿鱼食,撒向水面,引得鱼儿争先恐后游出水面。
太阳有些大,郑青云被晒得脸有些红,蔺誉摘了几片大的莲叶,给郑青云遮阳。
等几人再次回到岸上,湖边的游人已经很少了,几人也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回府中了。
张伯迎几人进屋时说:“今日做了荷叶饭,吃个新鲜,老太太还在念经,明棠小姐今日不回来了。”
郑青云开心了,忙道:“再上几杯酸梅汤。”
张伯笑呵呵的答应了。
盛夏就在酸酸甜甜的汤饮和略带苦涩的莲子清香中度过。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1]
院中的落叶每天都扫不干净,阿承宇抱怨了好几次。
郑青云看着窗外被风吹动的树梢,微微出神。
郑恒来信,提到不如在中秋左右回京,准备明年的乡试。
郑青云和蔺誉商量了几番,决定陪着老太太过完中秋再启程。
月圆如盘。
吃过肥蟹,品过桂花酒,再尝一尝秋鸭。
在桂花飘香中,他们坐着马车离开了。
郑明棠告别了袁秀和老太太,和他们一同回京。
蔺誉想起他们准备离开时,郑明棠孤身一人前来找他们,声音略微有些颤抖,但语气坚定,说要和他们一同去平京城。
蔺誉有些惊讶。
第一世他与郑明棠接触不多,只知道她好像对经商很是擅长,帮着母亲把铺子开的红红火火。
郑家入狱后,袁秀和郑明棠还曾冒着危险来替他们收尸,正巧撞上了在挖坑的蔺誉,两人临行前还给蔺誉留了不少银两。
郑明棠当时问蔺誉今后该如何,蔺誉灰头土脸,嘴里泛着血味,他紧咬牙关,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报仇!”
郑明棠叹了口气,问道:“下定决心了吗?”
蔺誉没有看她,眼神越过墓碑,看向不远处在雾气中朦胧的太子暗卫。
郑明棠沉默片刻,说道:“若是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来找我。”
袁秀和郑明棠的生意越做越大,在蔺誉磨刀霍霍向索娄时,她们的铺子基本覆盖南方各地。
——
思及此处,蔺誉如郑明棠那日问他一样问道:“下定决心了吗?”
郑青云也看向她,眼神关切。
郑明棠的手紧紧握住,掌心都被戳出一道道红痕,她确定:“我要去。”
蔺誉点点头,说:“只要袁夫人同意,我们都可以的。”
袁秀心中也有不舍,反反复复地确定女儿的选择,直到郑明棠环抱住她。
袁秀默默抽泣。
最终还是决定让女儿一同北上。
还厚着脸皮给郑恒写了封信,希望他能多多照看一下这个外甥女。
这一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几人赶在八月末到了平京城。
他们赶着城门关闭前进了城,郑恒和郑晏章刚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中。
武举的时间持续不长,今年春天就已经结束了,郑知黎得了榜眼,被安排到西边的军营里训练去了。
邓媛早早就给郑明棠安排了院子,仔仔细细安排人打扫着,郑泽兰还准备了好多见面礼准备送给她。
一家人坐在一起,准备了小小的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吃过饭,舟车劳顿后的疲惫感袭来,郑恒让他们赶快回房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蔺誉和郑青云之前总是睡在一起,但两人如今都已经长大了,再睡在一起怕是半夜醒来都会被挤下床。
蔺誉搬回邓媛之前为他安排的屋子,离郑青云的房间也不远。
也许是身边突然少了个人,蔺誉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
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生活。
半夜院中传来几声蝉鸣,蔺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应该是被子压的,就想去把被子掀开,但是今天这床被子像是有千斤重,怎么拉都拉不动,还带着点温度。
蔺誉迷迷糊糊的想。
……
不对。
他脑子瞬间清醒,各种阴谋论在心头转来转去。
在听到那熟悉的呼吸声后,他向自己身旁看去。
郑青云枕着他的胳膊睡得正熟,可能是坐马车坐的身上有些难受,他把腿翘起来搭在蔺誉身上。
蔺誉瞬间松了口气,扒拉过来一旁被郑青云甩在一旁的被子,轻轻搭在他身上。
一夜,不是,半夜好梦。
——
郑恒早早就去上朝了,等蔺誉和郑青云起床去前厅吃早饭时,郑明棠正在陪郑泽兰玩。
郑晏章如今的官衔还不够上朝,只需在点卯之前到上班的地点就行。
这个蔺誉熟悉。
卡点到。
早饭过后,邓媛带着郑泽兰去看望刚生产完的好友,郑明棠去找方问秋,方问秋单独给她布置了课业,今日就是最后期限。
蔺誉和郑青云跟着师傅又在训练。
中场休息的时候,郑青云问道:“大哥说,赤瀛要来朝贡?”
蔺誉点了点头。
郑晏章在饭桌上提到这件事。
今年过年的时候,赤瀛君主派太子与使臣前来朝贡,商讨两国之事。
像是关于今后的和平共处。
蔺誉装作无意提到:“去年北境交战,赤瀛大败,赤瀛太子或许是为了这事来吧。”
他暗暗盯着阿承宇,看到他听到赤瀛太子时身子一僵。
蔺誉扇风的手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