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岚把我叫出去吃饭。
我坐在叶岚身旁，对面是修月晴，斜对角是叶倾。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们呈现出这样的姿态。
一顿饭下来，谁都没说话，饭桌上的气氛凝滞的可怕。
我没什么胃口，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很久，叶岚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给我盛了这么多饭，我吃了一半就不想吃了，打算离开。
“吃的这么少？” 说话的却是叶倾。
我愣住了，回头看向他。叶倾也愣住了，错开看向我的视线。
“那我再吃一点。” 我说，下意识坐下了。
等我嘴里塞了两口饭，我才意识到我到底在做什么。
一转头，叶岚正在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看得我心头火起，朝着他扯了扯嘴，无声的冷笑，叶岚不以为意，把水煮菜推到我跟前让我吃。
“叶岚，你叫我们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叶倾这时问。
叶岚看向我，说：“孤，你自己说，还是我帮你说？“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执着？” 我撑着头说，“我不想说，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你还没有走上绝路。” 叶岚说，“我们都在这里帮你。”
“我的天啊。” 我烦躁的踹了他一脚，“真是感人肺腑。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叶岚，你只是在自作多情。“
“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倾问，目光在我和叶岚之间转了一圈。
“我先走了。” 我站起身。
叶岚一把拉住我，把我摁了下去。
“他给自己吃了天参草。”
“…… ”
“什么？”
“什么！？”
“哦我的天啊，真是乐于助人啊叶岚。” 我甩开他，站起身就想往里走。
“你被别人下了天参草？” 身后，我听到叶倾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倾，他自己吃的。” 叶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
“你能不能闭嘴。” 我如芒在背，但是不知为何，脚下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长久的沉默，连修月晴都没有说话。
“你自己和我说，孤，你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没有人逼你？你知不知道天参草一旦吃下就是神仙将世也没人能救？”
“…我知道。”
“为什么！？你说，你说那是——”
“我骗你的，叶倾！”
我深吸一口气，蓦然转过身，却看到叶倾不敢置信的目光，眼中泛红。
我的话憋在嘴里，霎那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倾显然在努力冷静下来，他大步绕开桌子走到我的身前，伸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为什么？是不是有人逼你？你说啊？”
“…叶倾，你冷静一点。 ”
“因为他要去杀叶林峰。他觉得，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做不到，所以就决定献出自己的身体。” 叶岚说，“倾，你明白我了吗？”
“叶岚！”
啪！
我目光颤了颤，参杂着不敢置信的看向叶倾，伸手捂住了脸。
叶倾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去杀叶林峰？” 叶倾强压怒火，“张孤，为了一个所谓的仇人就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如果你师父看到了该有多伤心！该有多为你感到难受感到不值！”
“…… ” 我默不作声的推开叶倾的手，转身打算离去。
叶倾再次抓住了我。
“不说清楚别想走！” 叶倾低吼。
“有什么可说的？你想要我说什么，叶倾？” 我轻声说。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觉得你做错了？”
“没有。” 我说，目光不自然的冷淡下来，“叶倾，我做决定自然经过深思熟虑，叶岚多管闲事，你也要多管闲事吗？ ”
“你管这叫多管闲事是吗？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些关心你的人以外有谁在乎你是死是活？叶林峰吗！？你觉得你的这些把戏就能杀死叶林峰是吗？”
“是啊！” 我大声道，“当然。我有把握才会这么做，我都不需要和他贴近，我只需要远远的自爆，那里的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这是天参草，叶倾，天参草！ ”
“那你呢？你这么做的时候有给你自己留出路吗？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我为什么要想我自己？我就是要死！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叶倾，你告诉我，我的一生都被叶家，叶岚，叶林峰毁了，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从我加入暗鸦的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活着！ ” 我语速飞快，心中一股恼怒油然而生，“叶倾，你也要和叶岚一样分不清轻重缓急吗？反正我都要死了，你又为什么对救我这件事执迷不悟？我又不是今天才死！我又不是今天才决定去死！”
“你这么决定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其他人！那些爱你的人，为你奋斗的人，保护你的人！付出了那么多，那么那么多才让你能够得到今天的位置！你的眼里只有怒火你的心里只有仇恨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回头看一看！天参草？我看你是被惯的昏了头了！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看你才是多管闲事不知责任信仰为何物！叶倾，我告诉你，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你不就是想说你自己吗！？你不就是觉得你很爱我，所以我应该为你考虑？你不就是觉得你为我付出很多，你们为我付出很多，你们对我师父的遗嘱尽心尽力所以我就应该好好活着而不能选择去死！？你们一群懦夫就没有一个人想着为他报仇雪恨，你们没有一个人想过让伤害他的人偿命！叶岚！你杀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有罪恶感，你觉得奉命叶林峰去伤害你最亲的亲人就是无辜的！叶倾！你有什么可爱我的？在我最恨叶岚的时候装作和他老死不相往来，诱骗我勾引我，谁知道是不是想——”
啪！
又是一巴掌。
我被打的后退一步，捂脸怒视叶倾。
叶倾胸膛起伏，苍白的脸上一片愤怒燃起的潮红。
他冷冷的启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呵呵呵呵呵呵…” 我笑起来，“叶倾，我知道啊。真不愧是两兄弟，都是一等一的贱种！”
“孤！注意你的言辞！” 叶岚看不下去，冷声呵斥。
“我看要注意的人是你才对！明知道我时日无多还把我关在这里消磨我最后的时光！你难道觉得我应该感激你吗！？叶岚，你哪来的脸！”
“孤——”
“好了，哥。” 叶倾打断了叶岚。
他的脸上纷乱表情消失的干干净净，让他看起来有点像一个假人。
“知道就对了。” 我说，转身打算回房间，拿上我的药就离开。
叶倾却冷不丁开口说：“既然这样，那就让我好好和你算算，是什么东西给你的勇气，让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霎时间，强烈的威压扩散而开，我几乎一瞬间站立不稳跌倒在地。身后的修月晴惊呼一声，嘴里一个音节还没吐出来就好似被人制止。
我艰难的抬起头，叶倾冷然的脸之后，是无动于衷的叶岚和满脸不忍的修月晴。
叶倾蹲下身，依旧比我高上那么一点。
他轻抬我的下巴，似笑非笑的说：“既然你说贱，那最贱的人可应该是你。我没逼着你和我进一步发生关系，也没逼着你忘掉我是叶岚弟弟的身份。仇恨说忘就忘，这种东西好像还是你最擅长，小孤。现在忽然不相忘了，你只是太懦弱无能，接受不了你就是个废物的事实吧！”
我的心被刺痛了。
“我可不是废物，我是师父最好的弟子！“ 我咬牙说。
“你师父的上一个弟子，在你这个年纪就在叶家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了叶家的六公子。” 叶倾冷然道，“孤，既然你这么想要力量，想要权利，那我告诉你，强者为王败者为寇，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得乖乖干什么。你以为你就有权利决定你想怎么做吗？”
我拳头紧握。
叶倾扯了扯嘴角，那是他一贯会对青蛇和红衣露出的、不屑的笑，“我帮你，是因为我欠张老怪的换不清，叶岚帮你，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欠张老怪的永远也换不清。你呢？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知为何眼眶一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我几乎是用尽这辈子的所有力气才忍了下去，沙哑的说：“别逼我恨你，叶倾。“
“你的恨又值几个铜板？“ 叶倾站起身，说出的话，是从未有过的漠然。
“那只是因为…” 我不想伤害你而已。
我的话卡在嗓子里。
要让叶倾恨我。
我要让叶倾恨我。
我心想，手却是全所未有的颤抖。
“孤… ” 叶岚似乎想说什么，但是眉头皱了皱，又沉默下来。
我从地上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回了房间，一把摔上门。
做好了决定，心也还是会痛。我捂着胸口，从一开始的寂静到喘息，喘息到抽泣，往嘴里塞了一颗药，症状却没有丝毫好转，于是我又塞了一颗，依旧毫无变化。
我一颗一颗的往嘴里塞，满嘴都是苦味，直到很久之后门外修月晴的声音响起，我才恍然意识到，苦涩的是药，是泪，抽痛的不是天参草，而是我深藏在心底的爱。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但我已经再次失去了自己。
叶倾，你不会明白的，像你那么强大的人不会明白的。
我只是没有选择，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