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回灵芝后我简单了处理了一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跌坐在离花木太师椅上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手冷的像一块冰。

先前满脑子都是心事，竟没意识到我一件厚衣服都没穿就和叶岚走了。我没内力，在冷风中走了这么久，居然也毫无察觉。

如今乍一放松，先前的凉意争先恐后的钻入身体，尽管屋内炭火极旺，我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我捂住胸口，喉头隐隐透着腥甜，闷闷咳嗽了两声，只觉头晕目眩。

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我强撑着站起身，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还是头痛的跌坐在了地上。

现在我不冷了，我热，我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热。

我知道这种情况是极差的。

我抱紧自己，将头抵在地面上，深吸了一口气。修月晴和叶礼德不知为何都不在，我必须要靠自己。

若是曾经，我的身上总是会带着应急的药，只是如今我曾经的东西都已经被叶家收走，我最好要将自己泡进热水里好好躺一会儿。

可是热水也要有人烧啊。

于是我只能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炭盆旁摔了下去。

若是我有内力，那我是决计落不到这种境地的。

大脑和视线都是一片混沌，只隐隐觉得，这个地方是那么空，那么静，那么黑，那么孤独，我躺在这里，谁都发现不了。

我仿佛回到了刚入暗鸦的那几年，冒死辛辛苦苦做的任务被人冒名顶替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因为年轻又没靠山，每次任务都要做最苦最累最难做的任务。有一次一个人因我的容貌对我起了歹念，将我带到了一个小巷里企图行不轨之事。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却被那次任务的队长说：你一个男人，被摸摸又能怎么样？一天到晚大惊小怪拖累行程，上面怪罪下来，你承担的起吗？！

那时候，我就好想我的师父。有他在，定不会让我受欺负。

我以为我至少已经长大了，哪怕在我之上还有比我更强的人，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必须忍气吞声的孩子。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我始终都是那个孩子，跌跌撞撞的扮作大人的样子，以为自己长大了，却始终都是那样弱小。

我迷迷糊糊的想了很多很多，意识逐渐模糊，睁开的眼睛也在不知不觉间一点一点闭上。

如果叶倾在就好了。

如果叶倾在的话，他定不会叫我受人欺负。

我喜欢叶倾，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可是他和师父一样，已经不在了……

在意识即将消失的前一刻，我隐隐约约听到什么人急匆匆的闯了进来，叫了一声什么，然后跑到了我的身边。

已经出现幻觉了吗？那是叶倾的药味。

真好。

我总是能在梦中见到你。

叶倾…不要丢下我啊。

…

我醒来的时候嗓子痛的厉害。

恍惚片刻，我才发现我不在住所，而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比起叶家给我的地方朴素了不少，却并不寒酸，东西都用料很好，只是缺少摆设，看上去好像无人居住似的。

这是哪里？

我撑起身，头脑昏沉沉的，浑身无力。

在昏迷之前，我好像快被冻死了。我模模糊糊的想，用手碰了碰脖子。

热的。

我挣扎着走到房间里的小桌前，颤颤巍巍的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稍微吹冷了一点就一口倒进嘴里。

这时我才一转头，猛的发现叶岚站在门口，安静的看着我。

我和他相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叶岚说：“你拿的是我的杯子。”

我立刻甩掉了那杯子。一声轻响，那杯子掉在了地上，没碎，只静静地躺着。

“是你带我来的这里？ ” 我生硬的问。

“你发烧了。 ” 叶岚说，“烧的很厉害。如果留在那里，对你不好。”

“修月晴和叶礼德呢？ ”

“惩戒堂。 ”

“什么！？ ”

我下意识就要往外闯，被叶岚一把拉住。

“他们在惩戒堂罪有应得。在理应等你的时候双双离开叶家，玩忽职守，差点害你高烧失温而死。 ”

“那不是他们的错。 ” 我咬牙说，“是我出去的时候没有穿厚衣服。”

“是。 ” 叶岚平静的说，“所以他们会为你承担你的错误。”

“我不需要他们来承担我的错误！ ”

“这不是你的选择。 ”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移开目光。

“从今天开始，我会亲自照顾你。“

“什么！？ ” 我转头的速度之快差点把脖子扭折，“凭什么！”

“家主已经同意了。你的所有东西都已经搬到这个，我就住在你的隔壁。平时，婉离会来照顾你。”

“我拒绝！让一个我要杀的人和一个要杀我的人来照顾我！我是疯了吗！？ ” 我逼近一步，胸腔中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让我的气势一下子散了，只能捂着胸口咳嗽。

“没有我的允许，婉离不会再伤害你。叶家尊卑分明，她是我的弟子，不会忤逆我的话。” 叶岚说。

我强忍着喉间的痒意，冷冷的说：“那你呢？若是你让我炼成了药，你可就要去死了。叶岚，你哪有这么好心？”

“……” 叶岚垂眸看了我一会儿，纤长的睫毛投落一片阴影。他的眸子显得更灰、更蓝，更幽深、更复杂。

不知为什么，我竟从中看出几分悲伤。

叶岚低声说：“我不害你。”

“别开玩笑了。 ” 我漠然道。

“我不开玩笑。” 叶岚说。然后，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哦，你不开玩笑。那你是在做什么？救世情结？ ” 我讥诮，“叶岚，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自己听一听？你还认识站在你前面的人是谁吗？”

说完，我自己都笑了起来，没能笑多久又闷闷的咳嗽起来。

“我认识，也知道在你眼里我有多十恶不赦。” 叶岚说完后，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这能让你好的快一点。 ”

我后退一步，一把推开他的手，哑着嗓子说：“滚！你给我滚！”

叶岚没有动，也没有收回手。他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都像是污染了这里。我更加难以呼吸，几乎用尽力气才勉强让自己平复下来。

“总之，你没有选择。” 叶岚这才收回手，说。

我简直要被气笑了，“是，我没有选择！那你去告诉叶林峰，他敢让你来看住我，我就敢让他的天材地宝变成一坨浆糊！他的灵丹妙药从此再无踪影！”

叶岚依旧没有动。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我片刻，居然还说教起来，“需要起死回生药的不是叶家，是你。如果没有这个，你就无法伤害我，也无法完成你报仇的愿望。”

我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叶岚那张几乎和叶倾一模一样的脸是那么惹人厌烦，那么欠揍。我恨透了他眼尾的那颗黑痣，也恨透了他灰蓝的眼。如果没有那些，他就可以是叶倾，而不是这个让人生厌的叶岚。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我嘶声吼道。

“……” 叶岚沉默的看着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是那样木讷和孤独。我看着，只觉得他真是白瞎了叶倾那张好脸。

明明是同样一张脸，一个就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另一个则是呆若木鸡，形容槁木，栖迟偃仰，令人生厌。

半晌，他说：“叶家有不少人想对你不利，注意言辞，别被人抓到了把柄。”

我听了只觉得愈发刺耳。

叶岚的声音是沙哑的，我知道为什么，因为他的嗓子坏了。九年前，他倒在临城外小溪旁，浑身浴血，脖子被人割开一条缝，血流如注，染红了泂泂的溪流。我那天本是背着师父偷偷的跑出去玩，却没想到乍然看到如此场景，当即便冲了上去，给了为了一点药，又替他堵住穴道，连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大蛐蛐儿都不顾了，生拉硬拽的给他拖到城门口，直到有人看见了才帮着我一同带到师父面前。

师父一看就脸色大变，给我安排了一顿子事，费劲千辛万苦救活了他，还用了他珍藏的昂贵药材。那可是我们好几年的收入才换来的东西，师父就这么眼不眨心不疼的用在了他身上。

我当时问，师父说：“这是我欠他的。”

但是，无论多么昂贵的药材也终究没法在帮着叶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疤痕没留，声音缺损毁了，一辈子都得是那嘶哑难听声调。

那时我还会觉得，这样一个俊俏公子，芙蓉面玲珑心，有一口破锣嗓子着实可惜。

现在看看，还真没什么可惜的。

叶岚，你也就配这些了。

“不劳你费心，叶岚。 ” 我冷冷的看着他，恶心到想把他那双酷似叶倾的脸撕烂了丢出窗外，“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记住了，不是你，我就沦落不到这种境地。为了杀死你，不管付出什么，不管要忍受什么我都不惜一切！我人生的唯一目标就是杀了你，我活到现在，靠的就是恨，对你的恨！”

说到这里，我喉间隐隐的腥甜再也压不住，捂住嘴咳嗽起来，一看，苍白的掌心是猩红的血。那刺目的红像火焰一样灼烧了我。

我蓦地想从怀里摸张帕子，可是我只着亵衣，身旁哪会有什么东西。这时，叶岚的帕子递了过来。我气急，一把甩开他的手，想也没想的竟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我剧烈的喘着气，眼中是藏不住的愕然。

叶岚垂眸看着我，眼睫微颤，灰蓝的眸子晦暗不明。我手上的血，就这么顺着他瘦削的脸颊一路流淌，汇聚在了他的下巴上，缓缓滴落，像一滴血泪，在他的衣袍上用银线绣的茱萸纹样上，晕开了一朵梅花。

我愣愣的看着那道血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我竟真的打到了叶岚。

叶岚却没有生气，而是抓住我的手细细的擦干净了，才将帕子折起来擦了擦脸。

我打了一个寒战。

叶岚抬眸淡淡的问：“你冷吗？”

“滚。 ” 我哑着嗓子喊。

他没动，而是捉着我的手，往我掌心倒了一颗药。

“你精通药理，我害不了你。 ”

我本想像之前那样丢掉，可是看着叶岚平静而沉寂的面孔，我竟心中发毛，竟然就这么下意识塞进嘴里，一口吞了下去。

叶岚这才站起身，心平气和的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孤，在旁人面前莫要对我如此无理。我是叶家的六公子，我愿意纵容你，却不代表旁人也是这样。你是张济的弟子，任何势力得到你都如虎添翼，更何况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能做出那种传说中的丹药。既然你说你明白，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

他转身离开了，走之前还顿了顿，说了一句：“想必你也清楚你的伤，是断不能乱动肝火的。”

然后，他才安静的带上了门。

我愣愣的看了那扇门好一会儿，才一股怒火陡然从心中升起。我气的跳下床，一把捡起地上那个茶杯狠狠向着墙壁砸去。这一次，咔嚓一声，杯子碎了，而我在原地喘着粗气，终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无力的捂住脸跪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