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程瑆没有昏睡,坐在榻上抱臂看着两株做贼心虚的污染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们谁先说。”
珊珊对了对小触手,趁植不备推了小白一下:“是她不让我告诉妈咪的。”
小白眼睛瞪大,在程瑆愈发深沉的视线里,缩头缩脑道:“你又没问…”
“那我现在问了,快说,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小白晃了晃尾巴尖尖,小声道:“就第一次见啊。”
程瑆:“说清楚。”
“就你被王曼打晕那次,我原本是想坐收渔翁之利,然后她就从你身体里跑出来了。”她现在想到当时的场景还哆嗦,原本晕倒在地面无血色的人突然睁眼站了起来,还三两招把她按在地上打,她尾巴尖尖都被拽疼了。
“那不然我怎么会被你吸收嘛,那还不是没打过。”小白抬眼悄悄打量了一眼程瑆的脸色,毛茸茸的尾巴尖缠绕上程瑆的手腕,“那是以前,我现在可喜欢妈咪了,别生人家气了嘛。”
毛茸茸软乎乎的白色尾巴在手边蹭来蹭去,程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捉住惩罚性地揉搓了下。
“还有没有别的了?”
小白摇头:“没有了,我后面在意识空间也找了很久,没看见过她,要不是她身上的气味很熟悉,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程瑆眯起眼:“难怪你这次怎么都不肯出来。”
小白撇嘴,尾巴飞快抽了珊珊一下,原本正捂着嘴幸灾乐祸的植嘴角立刻瘪下来。
报复完心情爽利不少,转眼又想到珊珊这几天在外面如鱼得水的美好生活,心情更烦闷。
看着珊珊睿智的大眼睛,不解。
难道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傻植有傻福吗?
所以她经历那么多,都怪她太聪明了?!
程瑆揉着珊珊被抽痛的小触手,声音不自觉放轻,听上去不像审问,倒像是诱哄。
“珊珊呢,为什么第一次见就很喜欢那个姐姐?”
珊珊眼睛一亮:“姐姐漂亮。”
程瑆动作顿了一下,嘴角一抽。
很好,真不愧是你。
珊珊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掰着触手继续道:“眼睛像妈咪,身上的味道也和妈咪一样香香,还给妈咪上药,准备妈咪喜欢的饭饭……”
“姐姐对妈咪好,珊珊喜欢姐姐。”
毫无保留的爱意让程瑆心头一甜,恨不得抱起她家小棉袄猛嘬几口。
小白感受到程瑆截然不同的态度,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以为的傻红甜,正好对上珊珊挑衅似的眼神。
!!!
程瑆任她们在一边打闹,靠在墙上,烛光下的面容泄出一丝疲惫。
闭上眼仿佛又看见虞清蘅那双清透的眼眸。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
从遇见珊珊那天起,一些被故意模糊的问题就浮出水面,污染体小白让真相又近了一步。
程瑆并不是一无所觉。
人类被一次次切割,第一次切割是正常与畸变。
随后畸变再次切割,有了异能者。
异能者的出现导致基地结构重新洗牌,一时间异能与权钱几乎划上等号。
正常人备受欺压,人性的恶催使他们甘愿突破底线。
程瑆突然感到疑惑,难道基地领导者看不见这些潜伏的危机吗?
还是他们高喊的人类利益原本就是要牺牲所有正常人,他们最终想要的是能够在末世生存的异能者。
程瑆发觉自己好像无意间窥破了什么,望向窗外逐渐转深的天幕指尖发凉。
人类基地藏污纳垢,早就不是人类的净土。
笔记上说阻止他,这个“他”是否指的是现在的基地长?
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出上万种被强权打压死相凄惨的案例,气泄了一半。
她翻了个身将脑袋扎进膝盖间,嗅着衣袖上存留的草药香静气凝神。
程瑆自认是最不适合当救世主的人。
在别的小朋友对着动画片里的主角眼睛发亮,喊着吵着要去拯救世界时,她已经从社区阿姨怜悯的眼神中学着照顾自己。
她拯救的第一个人就是她自己。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只能说拼尽全身尽力也只是勉强达标。
程瑆顿了下,默默评估最近的表现,摸了摸肩上刚刚愈合的伤疤,又给自己扣了几分。
一个连自己都拯救不了的人,该拿什么拯救世界?
程瑆苦笑了声,将自己团紧,直到腹部贴到大腿才渐渐放松。
时间悄然流逝,在窗外鼓点声再次响起那刻,程瑆最终还是站起身。
虞清蘅打开门就看见程瑆站在台阶下,顶着一副“死不了就还得活”的表情仰头看着她。
她眼里闪过惊讶,懒懒地倚靠在门框边:“想到答案了?”
程瑆摇头:“我现在还给不了你回答,但有一点我很好奇,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值得我不顾一切重启。”
走廊边的烛火映在她漆黑的眼眸,像两团燃烧的火焰:“我要找回那些记忆。”
虞清蘅听完神色不变,淡然道:“那很好了,可是这和你半夜来找我有什么关系?我这里可没有你丢掉的记忆。”
程瑆越过她看向后方的木桌,桌面上,两杯茶还冒着热气。
“我知道,我找你不为这个。”程瑆笑着绕过虞清蘅,在桌前停下,“把屏风后的客人请出来坐吧,有笔生意想和你们聊一聊。”
-
沈澜风将锄头狠狠锄进地里,手肘用力撬动土块,回拉将土层挖松。
他身后的两亩田已经完全松落开,深褐色的土壤堆积在表面。
沈澜风擦了把头上的汗:“没想到小爷最终还是没躲过种地的命运。”他抬头望了眼百米外的江知宥,对方手里拿着和他一样的农具,一言不发地重复犁地的动作。
打眼一瞧,吴阿嬷分给他的那片土地已经犁完一大半,只剩下脚下一亩就结束了。
沈澜风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一点未动的刘超和刚犁一亩就累得瘫坐在地的连博士,心想还好他不是垫底的。
时间回到两小时前。
吴阿嬷将几个女生领进一间土屋,阿牛就把几人带到后山这片荒地。
荒地已经被收拾过一轮,上面的野草都拔了个干净,堆成两三个草垛放置在一旁。
阿牛看了几人一眼,迅速分好区块,示范过犁地方式后,告诉几人要在太阳落山前犁完就急急忙忙走了。
刘超当即就甩脸子不干要走,可怖的事发生了。鬼打墙一般,他被困在划分好的区域内,任凭怎么努力就是走不出去。
这下意思很明显,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几人将一直被困在原地直至夜幕降临。
村里人几次提到天黑,表情都十分诡异,意味深长的目光扫在他们身上,仿佛在看待宰的羔羊。
沈澜风惜命,不想用自己宝贵的生命作死挑衅,在得到江知宥点头许可后,积极拿起地上的锄头就开始忙碌。
有人审时度势,自然也有拎不清的,比如刘超。
大概是差点死过一次,他现在嚣张得很,发现出不去后也不肯服输,把锄头踢倒一边,就地坐下,还用鄙夷不屑的眼神看向沈澜风几人。
天色一点点变暗,在夕阳触碰到地平线时,远方逐渐走近一个佝偻的身影。
是吴阿嬷。
吴阿嬷先是满意地看了眼江知宥,又赞赏地拍了拍沈澜风的肩膀,等看到连博士犁了一半的地嘴角渐渐抹平,看到刘超时,眼里的笑意已经完全消散了。
橙红色的夕阳覆盖在她瘦小的身姿,没了阴影的遮挡,她攥在拐杖上的手瘦可见骨。
苍老灰黄的皮肤皱巴巴黏在骨头上,简直像一个由骨架和皮粘合而成的骷髅。
这个骷髅现在用她极黑的眼瞳一转不转地盯着混不吝躺在田埂上的刘超,沈澜风因为和她距离站的近,都能清晰地听清她体内骨头扭动发出的脆响。
沉默了片刻,吴阿嬷突然咧开嘴笑了:“今天辛苦大家了,快和我一道回去吃晚饭吧。”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和之前完全不同,说话间还带着牙齿碰撞的嘎吱声。
连博士吓得攥紧手里的锄头,像抱着救命稻草,想跑又不敢动,在原地直哆嗦。
沈澜风虽然没吓得跳脚,但表情也很惨白,默默往江知宥身边挪动。
江知宥表情没什么变化,戴着作战手套的手随意地撑在锄头上,目光落在吴阿嬷手杖顶端垂落的珠串上。
看材质应该是朱砂,上面雕刻着上古凶兽饕鬄的图案。
是为了镇邪抑恶,还是有其他含义?
刘超依旧是那副狷狂的模样,连地上的锄头也不捡,自顾自走在吴阿嬷前面。
沈澜风打量了下吴阿嬷的神情,对方似乎并没有很不满,眼里还映着一点笑意,就是看得人背后生寒。
他刻意落后半步凑到江知宥身边,压低声音:“老大,这老太太不对劲啊,明明她一直笑啊笑的,怎么看得人毛骨悚然的。”
江知宥睨了他一眼,总算开口:“晚上想办法来我房间。”
沈澜风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嘴贱:“诶呀,这影响多不好,夜黑风高,孤男寡男的……”
江知宥:“再废话就滚。”
沈澜风立刻噤声,比了个OK的手势。
晚饭时间,阿牛端着一木桶干饭放在桌上让大家自己盛饭,桌面上的菜品十分丰富,整整十八道菜,有荤有素,甚至还有一大碗母鸡菌菇汤。
末世前寻常的家常菜在末世后显得无比诱人,更何况这些菜是那么正常。
刘超一马当先,其他人看得眼红,但理智尚存,一个个忍着饥饿,疯狂咽口水就是不敢动筷。
刘超翻了个白眼,疯狂往嘴里扫饭,阿牛也没有待客的意思,自顾自吃着自己的。
“吃吧。”江知宥道,“饭没有问题。”
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江知宥的身份,作为基地最强异能者,首席执行官,江知宥无疑是最了解污染体的人,他说没事众人才敢放心动筷。
一整桌菜很快被9人一扫而空,这是才有人想起问吴阿嬷去哪了?
事实上从晚饭起就没再见过她。
阿牛站起身收拾碗筷,闻言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道:“阿嬷先回房休息了,你们洗漱完直接回房休息,不要打扰阿嬷。洗漱间在院子后头,男女一左一右,自己分配……”
他说着突然停下,黑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相信诸位都是知礼数的客人,但还是要提醒各位一点——”
“夜晚是休息的时间,在正确的时间做该做的事,是每位客人都应该遵守的礼仪。”
阿牛的目光刻意在刘超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在众人看过去时及时挪开。
“晚安,祝诸位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