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

安屿墨两年没有回来，可也不知为何，面对凌清竹他竟然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此时殿内就只有他们二人，凌清竹放下了手中的佛珠走向安屿墨。

她仔细打量小儿子许久，看见他眉间留下的伤疤，心疼地抬手抚摸。

“长大了。”她拍拍安屿墨的肩：“见过她了吗？”

安屿墨毫不意外凌清竹会问这个问题，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她……不肯来见我，也不愿认我们，这些年行事越来越偏激，小墨，你觉得她究竟想要什么？”

安屿墨不想跟凌清竹聊这个问题，这中间有太多的隐情，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前的林溪泷最想要的大概就是报复皇帝，让皇帝好好活着，一点点看着他曾经最在乎的东西是怎么被她夺走的，然后扶持安离玉上位。

但是现在的林溪泷……大概是想拉着整个大盛一起覆灭。

“儿臣不知。”

“但……不论摄政王究竟想做什么，终究也算是父皇欠她的，她如果真的能走到改成换代的那一步，以前那些被掩埋的真相和冤屈应该就能攻之于众了。”

凌清竹冷笑一声：“那不是很好吗？她上位是好事，不论是我凌家还是林牧渊，当年都如此尽心尽力扶持他上位，否则就凭他如何在先太子手里夺下这个位置？”

“也幸好林牧渊死时林溪泷已经成长起来，她的成长不是靠着南麟王府的势力，如果没有她如今做的这些事，凌家早就成了下一个林牧渊。”

权力果然能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凌清竹自幼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当年若不是和还只是皇子的皇帝是真心相爱，她又怎么可能放着大好前途不要而入王府。

凌清竹、皇帝、林牧渊三人曾经是至交好友，林牧渊走的路子和现在的林溪泷有一些像，都是靠着从战场之上拼杀下来的功绩站上高位。

先帝对林牧渊很是欣赏，曾经一度打算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赐婚于他。

只可惜，林牧渊那时已经有了订婚对象，凌清竹对那女子并不了解，她以为自己的好友找到了真心相爱的伴侣，自然替他高兴。

那女子是一商贾之女，林牧渊位高权重，在婚事上不与官、权有所牵扯，也从某种程度让已经隐约有些忌惮他的先帝放心。

只是当时的凌清竹并不知道，原来有些事情的悲惨结局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注定。

当初皇帝做的那些肮脏事情刚被抖出来之时凌清竹几乎不敢相信。

林牧渊和他妻子洛妍之间的婚事是当今皇帝在背后一手设计出来的，甚至最开始就连林牧渊本人都不知道，洛妍是他仇人的女儿。

洛家发家并不干净，曾经是山匪，无恶不作，烧杀抢掠，洛妍还未出生之时她的父亲手上就已经沾染了林牧渊亲人的血。

也正因如此林牧渊小小年纪就变成孤儿，被行军的老兵收养，之后进入军队一路拼杀出如今的成绩。

洛家靠着当年山匪时期积攒下来的财富，洗白之后一直在被后替年轻时的皇帝提供资金支持，而他当时身为皇子，想要庇护一介商人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林牧渊又很信任他，所以从来没有怀疑过洛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洛妍在与林牧渊成亲之前只是偶尔出现过几次，凌清竹一开始还以为是林牧渊对洛妍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于是着急求娶。

他们成亲有些匆忙，为了不失礼仪让洛妍失了面子，林牧渊甚至还去圣上那里求了恩典，请礼部派人帮忙主持婚仪。

后来凌清竹才知道，原来他们两个急着成婚并不是因为一见钟情，而是因为林牧渊意外与洛妍发生了关系，他为了负责，为了保全洛妍的名声不得已才仓促成婚。

而那一次，正是安续霖精心设计的好戏，他明知道洛妍对他有隐约的好感，还利用这点好感把人约出来，然后亲手将她送给了别人。

洛妍与林牧渊成婚之后以认命的心态，好好过了一段时间的日子，随后林溪泷出生，南麟王府上下都在期待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包括洛妍自己。

可安续霖也不知为何，像是看不惯林牧渊过好日子一样，中间转了几道弯让人将当初那晚另有隐情透露给了洛妍。

洛妍不知全貌，断定这一切都是林牧渊的诡计，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出生被一众人捧在掌心的小郡主又突然失踪了，经查是照顾郡主的奶娘有问题。

但无论林牧渊如何动用势力举国搜寻，终究没有找到自己女儿一分一毫的下落，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洛妍彻底疯了，她一病不起，在林溪泷被王府找回去的前两年便撒手人寰。

之后安续霖还嫌不够，他又让人悄悄将洛家的一些往事透露给林牧渊，是想看到林牧渊虐待自己和洛妍的孩子。

只可惜这一次并没有如他所愿，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自己的仇人之女，找回林溪泷后，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林牧渊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女儿就该像旁人一样居于后宅，如果不是洛妍的身体本就不好，他也非常支持洛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给了林溪泷去选择自己命运的能力，让她隐姓埋名上了战场，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可惜林溪泷这一生或许就注定了亲缘淡薄，她没能来得及赶回见父亲最后一面，就像她这辈子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一样。

林牧渊的死又或者是当时发生的一些其他事情彻底刺激了林溪泷，她一改往日的行事作风，拼了命往上爬，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林牧渊带出来的军队和林牧渊的女儿在战场上为国拼杀，满身伤痛，豁出性命，但他本人却在安逸的锦绣盛京被他的至交好友、效忠了半辈子的君王害死。

凌清竹以自己手中握着的筹码和凌家一起施压，终于多拖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等到林溪泷回来才勉强保住林牧渊的尸身。

“小墨，你在担心什么？难不成还担心你父皇？”

安屿墨摇摇头不说话。

他担心的自然不是皇帝，而是其他事情，只是直接说出来凌清竹肯定会生气的。

“母后，若是……若是摄政王有一天疯到连您也要杀，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如果有一天她连我也要杀，那大概凌家也没了，你也不在了，我若是一无所有，生与死又有何区别？”

有些事情从发现安续霖真面目的那一刻开始凌清竹就已经看透了，她如今还留在宫中不肯离开，不过是为了守住一些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安屿墨从栖梧宫离开时还在拼命地想，凌家还能在林溪泷手中撑多久谁也不知道，凌家要是倒了，他们可就真的一点筹码都没有了，他无数次恨自己没用，没办法替母后和她们遮风挡雨。

安屿墨从徐仇手中拿回自己的东西，这把匕首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不想弄丢，不仅如此，每当他独自一人想事情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把匕首拿在手上把玩，或用绸布仔细擦拭。

安屿墨拔出匕首，一张被裁剪的非常小的纸片从鞘中飘出来落到地上，他若有所感，捡起纸条想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可等他看清楚纸条上的字后却是一刻也坐不住，他甩开身边的所有人悄悄离府，往摄政王府的方向而去。

安屿墨归京安离玉当然很想去当面迎接，但不知为什么，从没有阻拦过她私底下见各种官员甚至偶尔还帮她隐瞒处理后续的林溪泷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让她悄悄去看看安屿墨。

“本宫若是一定要去呢？”

自己的弟弟差点死在战场上，罪魁祸首很有可能就是眼前的人，不论是谁都没办法坦然面对。

林溪泷心里不爽，她明明已经答应了安离玉，景王回来后会找机会放她走，难道她就连这两天也等不起吗？

就这么想离开吗？

你越想走她就越不会如她所愿。

“公主殿下去之前不然还是认清自己的身份吧，本王想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公主，殿下以为呢？”

“殿下，别忘了英王的事情还没个定数，若当真要走，你觉得会不会将景王也牵连进来呢？”

安离玉想到她在大殿上当众摔毁玉佩时随心所欲的模样，真的惹怒她对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没什么好处。

是她贪心了。

林溪泷变得太温柔了，也太好说话了，她想清醒，却又忍不住去试探林溪泷的底线，又或者说安离玉也想看着林溪泷为了自己原则一降再降。

两个人针锋相对，谁也不愿意后退一步，最后是安离玉先一步妥协，因为她怕林溪泷发疯真的去害安屿墨。

“摄政王请回吧，本宫累了要休息，今日没什么胃口，晚膳随便应付一下即可，恕本宫不招待大人了。”

得。

晚膳也不给吃了。

林溪泷的脸色很差，明显是在生气，但安离玉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回了房中，她的姿态随性，就好像是这个院子真正的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