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肃杀的夜，卫则记手提利剑，一步一步走到皇座之上，先是仔仔细细地端详了这个他梦寐以求的位置一遍。
金制的扶手，椅子上精心雕刻了真龙，卫则记视线贪-婪地一寸寸略过龙椅，大手来回不停抚摸着华美又至高无上的扶手，清了清嗓子，而后志得意满地坐下。
卫熙闻和宿惊年已是强弩之末，身边共同作战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好似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卫则记整暇以待地坐着，居高临下看着二人垂死挣-扎，眼底意兴盎然，仿佛那是两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他只需轻轻一捻，二人便会碎得骨头渣都不剩。
终于宿惊年还是撑不住了，他咽下喉间不断翻涌的腥甜，持剑半跪，黑袍曳地，他身后卫熙闻还勉力站着。
卫则记欣赏够了二人狼狈的模样，随意挥挥手：“抓起来吧。”
此次事变他虽说也元气大伤，但能将皇位收入囊中，也是不虚此行了。
卫熙闻冷笑一声：“皇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堂而皇之发起宫变，就不在乎身后名以及天下人的唾骂了吗？”
血几乎流满了整个紫宸殿，叫人分辨不清哪些尸体是哪方人的。
卫则记摆手：“本王今日本就是为清君侧而来，丞相宿惊年因被陛下软禁，心生怨恨，故而带兵造-反，本王救驾来迟，捉拿下他时，陛下已薨，乱臣贼子宿惊年被本王斩于剑下，本王临危受命，因而不得不登上皇位。何错之有啊？”
此番说辞，将卫熙闻生生气笑了。
“不要再想着萧策陵会带人来救你们了，他早已投靠了本王。”卫则记慢悠悠地打量着下首二人的表情，谁曾想他们竟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本王知道这是你们的计谋，本王也没有信过。”
卫则记早就料到一般，他似乎认定卫熙闻和宿惊年不会再有别的手段，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卫成云那小子愿意借兵给你们吧？”他嗤笑一声，心中快意不减。
“他人都没来，找他也是徒劳。虽说一开始本王的确没发现你将宿惊年软禁有何不对，但你派人去江南的事，你就当真以为我毫无察觉吗？”
“可惜啊可惜，柔嘉替你斗了半辈子，你还是这么个不成器的模样。”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表情变幻莫测的二人，笑眯眯地补充：“不会当真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道吧？”
“要不是她手里......哼，真以为本王会怕她区区一个女子？”
柔嘉长公主在世时，各皇亲国戚对她多有忍让，不都是她手里捏着大量他们的把柄么。
幸好老天爷替天行道，把那狂妄不知所谓的女娃给收走了，不然这小皇帝还不知天高地厚，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本王也不跟你们废话了，就地斩杀吧。”卫则记不愿再多说，左右都是快死的人了，说两句发泄一下心头愤懑也罢，若真出了什么变故反倒不好。
“三皇叔真是好大的口气啊。”殿外忽的传来女子漫不经心的声音。
人未到，声先至。
皎皎月色下，她身着繁复精美的曳地长裙，艳红如血的绣鞋一步步踏进鲜血之中，几乎与血色融为一体。
点翠凤凰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微微晃动，满眼倨傲，看端王的眼神不屑一顾。
殿内昏黄的烛火照在她凌厉的面庞上，叫端王生了些惧怕：“你、你是人是鬼啊？”
在看到她的一霎那，卫熙闻和宿惊年反应各不相同。
卫熙闻作为最了解卫醒时的人，自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卫醒时不可能有假。顿时一阵莫大的喜悦涌上心头，看她的眼神热切而又狂热。
皇姐又回来了，皇姐没有抛下他......
可她......巨大的喜悦褪-去后，他满脑子都是不解，皇姐她......为何要假死？是已经厌烦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了吗？
相比之下，宿惊年倒是反应平淡，他冷眼看着那聘聘婷婷，袅袅生姿的身影，袖中紧紧捏着那枚他没吃的解药，神色漠然。
卫醒时垂眸，轻抚鬓间流苏：“皇叔认为，柔嘉是人是鬼啊？”
她似笑非笑抬眸：“皇叔知晓柔嘉的手段，今夜这番阵仗，莫不是想......”
卫则记初时的的确确被突然冒出来的卫醒时吓了一跳，但他也不是个傻的，极快便反应过来：“哼，本王可不管你是人是鬼，柔嘉的尸身可是本王亲眼看着下葬的，听闻丞相府上一妾室与柔嘉长的极为相似，你就算装的再像又如何？”
“况且，呵呵呵，”他突然笑起来，语气嘲讽，“就算你是真的柔嘉又如何？今夜局势，你再来不过是送死而已，就算你手中握着本王的把柄，本王今夜将你们几个就地斩杀，谁会知道本王做过什么？”
他语重心长地拍拍卫醒时的肩膀：“好侄女，你还是太心急了。”
卫醒时厌恶地拂开他肥肥油腻的大手：“皇叔莫不是以为，本宫毫无准备就会冒然前来吧？”
“这么多年了，皇叔难道还不了解柔嘉是个什么性子吗？”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眼底轻蔑之情不减。
卫醒时在和卫则记博弈，她赌卫则记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卫则记的确犹豫了。
她既是敢只身前来，必然是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否则......
“不对，”卫则记心下一惊，“本王怎知你到底是不是柔嘉？莫不是宿惊年派来诓本王的吧。”
卫醒时装的太像，以至于他险些忽略了已死的人怎么可能复生呢？
“皇叔啊皇叔，你的确长了些心眼子。”
卫醒时慢慢走了两步，冷声道：“你既知道，陛下和丞相是在做戏，又怎知本宫和陛下不是在假死诓你？不过是为了揪出朝中囊虫出此下策，居然把皇叔这条大鱼钓了起来，哼。”
她笑得意味不明：“皇叔还是好好掂量一下，先皇临走前说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若此时收手，本宫......”
“还能饶你不死。”
卫则记犹豫了。
他这下能肯定，此人绝对是柔嘉。
除了她，无人知道先皇临终前和她说话时，他在后头偷听。
先皇重情，多施恩义之举，柔嘉手段却雷风厉行，在她初揽大权时，无人在意她一介女子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那时先皇重病，还未立太子，两位皇子年纪尚幼，还不成器，于是朝中众人蠢蠢欲动，没人关心她一个弱女子真能在虎狼环伺的南朝挽回什么。
但她就是那样，笑意盈盈谈笑风生之间，拔除了不少众人安插在朝堂、皇宫中的棋子，虽达不到令人闻风散胆的地步，却也谈之色变。
所以先皇临终前特意说，叫她看在他的份儿上，不要对皇室中人下死手。
先皇没有留下传位遗诏，默认让卫醒时择人上位。
她独揽大权的状况直到卫熙闻登基以后方才有所好转。
至此开始沉溺声色花天酒地，虽然暗中也在插手朝政，但也比先皇病重那会儿好多了。
她渐渐把权力还回给了卫熙闻。
但......卫则记忘不了那日，先皇在说完那些话后撒手人寰，卫醒时声音冷淡：“三皇叔听了这么久，也该出来了吧？”
他哆哆嗦嗦地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迎面对上她疲倦厌恶的眼神。
柔嘉生得极美，不可方物。
她素来喜爱艳丽至极的红裙，张扬明媚，叫人瞧见红色就能想起她。
可那日她不知是不是早已预料到先皇即将殡天，罕见地穿了一身素衣白裳，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挽起，神情冷冽又惫懒。
“皇叔听到自己想听的了吗？让父皇临终前都在袒护你们，很开心吧。”她语气凉薄，仿佛在她眼中，他们只是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
卫则记心头火气直冒，可他不敢造次，整个大殿都是卫醒时的人，他低头诺诺不答话。
“滚。”卫醒时扭头，她终是懒于伪装，平时还会笑着阴阳两句，此刻面色冰冷，心烦地枕在榻边，榻上是先皇渐渐冰冷的身体。
卫则记后背发冷汗，连忙躬身出殿，又悔恨自己的窝囊。
“皇叔，出什么神呢？”卫醒时不耐烦的声音将他从那日的回忆拉回现实，“本宫可没什么耐心同你在这儿耗着。”
卫则记掂量了一下。
自己的人此时与卫熙闻那一方两败俱伤，柔嘉必是有所准备而来，再加上他素来摸不透这姐弟二人的想法......
“你必须发誓，保本王后半辈子无虞。”端王显然有所动摇，色厉内茬道。
“皇叔，你这是在同本宫讨价还价么？”卫醒时最会的就是得寸进尺，哪怕她此时的确就是孤身一人，毫无后手准备。
“你犯的，可是谋逆造-反，诛九族的大罪，”她眼尾微挑，促狭地笑了一声，转而又道，“不过，本宫可保你平安，至于你府上其他人......想必皇叔自有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