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监会的效率很高。
应该是由于这件事情确实牵扯到不少普通人的缘故,索性就全都堆在一起处理。
佐佐木潮本人几乎没有什么需要整理的行李,当然她对自己为什么会降生在这里而感到一无所知,哪怕乙骨忧太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本人也只能回答——
“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并不是不能,而是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能把自己的经历推测为——由于乙骨忧太位置的变更,而导致自己这个在游戏中本该为初始数据的角色,跟随着主角做出了变更。
讲些正经的事情。
乙骨忧太暂时不能回国的原因,有一部分是他主动透露的。
由于他的老师需要一种特殊的咒具——啊,大概可以理解为“武器”的定义吧。总之,乙骨忧太的老师为了限制这种特殊的、可以克制他的武器而将乙骨忧太远调,希望他可以在能够制作这种咒具的地带找到最原始的模具,并将其销毁。
那种武器有着神奇的力量,据说可以无视一切力量的根源,将不真实的能力抵消。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乙骨忧太摇摇头,直言老师也并没有告诉他。
佐佐木潮又问,为什么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她呢?
乙骨忧太的脸上浮现出不确定和迟疑,“总觉得,佐佐木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人。”
是这样吗?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的乙骨忧太,还这么天真善良?
还是说,这都是在骗她?
佐佐木潮承认,自己是草木皆兵。
膝盖上铺着温暖柔软的毛毯,手边是刚从冷藏室里取出来的鲜榨橙汁,她注视着机翼逐渐偏离地面,这种不真实感就这样侵袭了心脏。
一切都结束了吗?
这一幕的故事如此短暂。
短暂而虚无。
短暂到不真实,仿佛这短暂的相处像是游戏的中场休息,接着又迎来无休无止的循环。
她还活着吗?
还是她已经死掉了?
她得到主角的爱了吗?
她得到属于乙骨忧太的在意了吗?
她通关了吗?
飞机开始颠簸。
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未知的力量操纵着这架摇摇欲坠的飞机,飞机上都是被强迫卷入这场风暴的普通人,他们被强行执行消除记忆的咒术,接着又怀着满心的期待渴望回到祖国,回到亲人的身边。
但注定是一场梦。
熟悉的窒息感传来。
胸前变得湿漉漉的,反复的、绵长的痛楚让佐佐木潮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
熟悉的镰刀状的触肢穿过座椅的柔软垫料,硬生生把她贯穿,钉在这里。
她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飞机在旋转、飞舞,她的视线逐渐模糊。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还要再来多少次?才能抵达胜利的终点?
又有谁能来救她?
只有她自己。
飞机上静悄悄。
原本都在惊叫的人们好像在一瞬间全都消失。
佐佐木潮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缓慢失去力气,镰刀状的肢节缓缓抽动,似乎在确定她是否已经死亡。
少女的手掌全是濡湿滚烫的血液,她艰难地紧紧抓住那截触肢,不顾那尖利的刃口会划伤自己,沉闷地低声喘息:
“完全——搞不懂,为什么是我?”
“我只是个——想要普普通通活下去的家伙而已。”
为了这个愿望——
甚至会讨厌自己喜欢的人。
甚至愿意欺骗他。
甚至——愿意遗忘他。
这一瞬间的想法也像是飘忽的灵感,转瞬即逝。
“我才不会认输。”
“来接着看看下次吧,你要把我戏耍到什么程度?”
“你把我的感情和灵魂都当成玩具吗?”
痛苦如影随形,佐佐木潮已经无法摆脱。
但她却嘴角勾起笑容,癫狂、扭曲。
“我才不害怕死去,我只害怕没有醒来的明天。”
……
“唉???”
“你……你在开玩笑吗?真田小姐?”
“全灭??那可是——那可是足足二百多个人哦,你们总监会未免太夸张了吧?”
男人的声音稍停,他迟疑地转身,看向捏着眉头靠在汽车后座的少年。
乙骨忧太抬起脸来,米格尔突然觉得他的眉间变得深邃而暗淡,像是在那一刻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朝着米格尔伸手,要过电话。
“真田小姐,请告知我佐佐木潮的情况。”
电话那头的女性声音沙哑,语气少见地没有针锋相对,只有迷茫。
“抱歉,佐佐木潮,已经确认——”
她艰难地咽下那份情绪:
“死亡。”
“好的,我明白了。”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米格尔从后视镜里看到的他,眉头紧蹙,似乎只有困惑不解,像是还没有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我不懂。”他慢吞吞地开口,似乎是疑问,也似乎只是自问自答。
“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救她?”
米格尔打了一圈方向盘,手挂到倒档。
眼前的世界似乎出现了奇怪的异像,天边灼热的阳光被巨大的黑影遮盖,逐渐侵吞地面,一切都在缓慢解离,像是人类的眼睛对眼前的世界出现了强烈的不信任感,愈演愈烈。
“我只是——想让她活着。”
“难道我们的愿望有任何相悖的地方吗?”
少年仍然在自言自语。
“呆在这里不好吗?”
“呆在我身边不好吗?”
“呆在‘乙骨忧太’身旁不好吗?”
黑影像是滚动的沸水,要挣扎着从他的身体冒出头来。
“我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我不是完整的那家伙吗?”
讨厌——讨厌忧太——讨厌——
彼此灵魂的半身挣扎着说出讨厌的话,这不能激怒少年,只让他更加困惑。
“你也这样,里香,你也这样吗?”
总监会通告:
【2018/11/14,特级咒术师五条悟下落不明,未确认死亡。】
【2018/12/4,特级咒术师乙骨忧太叛逃,判处死刑,执行人为九十九由基,正在长期遣调令中,已召回。】
少女漫不经心地按动着掌机的按钮,飞快跳过被黑色屏幕遮挡的剧情。
断臂的男人饶有兴致地凑到她身边,和她一起观看着后续的剧情:【哇哦,真是优雅,天才般的剧情呢,假如能把悟那家伙弄死就再好不过了。】
西山雪眼中闪过嘲讽:【少了一条胳膊都没能让你安分下来吗?】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小雪会帮我的,不是吗?】
西山雪冷冷回答:【想多了,我只能操纵游戏,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可是优雅的男人笑眯眯地:【谁说,人生不是一场游戏呢?】
把人生当做游戏一般玩弄的小雪,最终也会被人生当做游戏玩弄吧?
掌机中发出游戏失败的提示音——
Bed end——《无法触及的真心》。
CG画面是一张少年的眼睛,他的身后站着血色的光影,他正在看着游戏屏幕外面,低声说道:
【做好被我杀掉的准备了吗?】
【哇,可怕。】
【真的没关系吗,小雪?】
少女的声音依旧古井般毫无波澜:【反正你只是想要那只咒灵对吧?那么乙骨忧太是什么样子都无所谓吧?死掉——瘫痪,又或者是下落不明,总之我会努力的。】
夏油杰有些不理解:【可是小雪,你不是已经知道小潮的死不是因为他吗?】
西山雪没有回答他,反而起身离开,面无表情。
【啊,是啊。】
【是这样啊。】
因为已经没办法接受友人的离去,甚至全身心地要把这份沉重的死亡找个借口,所以毫无保留地怨恨着别人,怨恨着少女喜欢的人,怨恨着让少女失去生命的人,也——
怨恨着自己。
【人生,简直是场没有存档点的游戏。】
【真是,好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