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管事的上门,本打算照往常那样收尸体,如今还没人能在休屠戈身边活过一夜。
休屠戈正坐在桌前,下人正送着早饭,一一摆好,其中一位是昨日与苍凌一起进来的大宁人之一,他手哆哆嗦嗦将盘子放在桌上,一不小心洒了一点菜叶。
休屠戈顿时看向他,他腿一软立马跪下。
休屠戈饶有兴趣地说道:“这饭是你做的?”
那人颤颤巍巍回道:“是的。”
休屠戈拿起碗筷正打算尝一尝,那人见他不过问,悄悄松了口气。
岂料,休屠戈突然将碗筷递给他,“既然是你做的,便为本将试菜吧。”
他抬头接过碗筷,急忙试吃了,休屠戈见他安然无恙,没有下毒,不禁兴致缺缺,没了趣味。
苍凌站在暗处默默看着这一切。
管家低头找着地上的尸体,好赶紧让人搬出去,天气如今欲渐炎热,可别让臭了。
可却没找到地上躺着的死人,他一抬头却见到一位蒙着斗笠面纱之人,她站在暗处,全身重色与黑影融为一体,静静蛰伏一声不响。
管家骤然见到了大活人,可反倒把他吓了一跳。
休屠戈道:“这位是我的谋士,你以后可得善待她。”
管事的眼尖,根据身形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昨日那大宁人,怎就成了幕僚了,但他只敢心中非疑不敢面上生疑,像往常那样问道:“将军,我来收尸。”
休屠戈才不想让人知道他重用了大宁人,只道:“那人没活过昨晚,尸体我看得心烦,大晚上给抛出去了。”
管家识趣,不再问尸体抛到了哪儿,反正这年头大街上尸体多得是,便退下了。
唯有刘秦昨晚在院内借着月光打扫了一晚,腰酸背痛,院内落花落叶纷纷掉,杂草疯长,自然是打扫不干净。管家正在训话,但他却无心听,内心目瞪口呆。不是,大家进来的时候不都是奴隶吗,怎一晚过去,她便成幕僚了。
休屠戈吃罢早膳后,下人正好将师傅练好的兵器送来,他一看果真是不凡物,又想起苍凌昨晚所说。
他瞬间壮志满怀雄心勃勃,令三千名士兵前去学习,没日没夜地打造兵器,吴安城内炉火不消。
城内动静如此之大,伊稚郎亳自然得知,进城询问休屠戈,“你这是作何?怎么把半数守卫士兵送去炼器了?”
休屠戈暗暗瞥了他一眼,内心腹诽,怎只许你出风头吗,他没好气地道:“这些铁矿挖出来不就是炼兵器的,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自然要加紧炼造兵器。”
伊稚郎亳道:“那你也不能耗用如此大兵力,城内兵疏,岂不危险?”
休屠戈道:“王给了你我三万兵,让你我守住吴安城,我分得一万守城,你分得两万在后方守铁矿。如今我城内消耗了不少,只剩下七千余人,不如你那边分我一些?”
伊稚郎毫甩了甩手,“你难道不知我不光要守铁矿,我还有大半要送去开铁矿挖铁石啊,那还有闲余兵力送你?”
休屠戈一听他这话,便站了起来,“那你剩下的守卫士兵不是也比我多,怎送我一些不成?你可要记得,若大宁的兵来的,我这关可是在前头的,我这里要是失守了,你后面能守住个屁。”
伊稚朗毫也站了起来,丝毫不让,指着他说道,“你这是何意?怎你还疑心王的部署不成?”
休屠戈一甩袖子,“你少跟我戴高帽子,明明就是你个贪生怕死的,怕自己守不住矿脉,才去谗言要王多分些兵给你。”
伊稚朗毫气得满脸血色都涌了上来,却还极力保持理智,“这是计谋,铁矿是大神之物,自然要严加守护。而且你急甚,那昭王不是还没攻来,若要攻来,不是还得先攻过松县,我们也有得准备。”
休屠戈赤脸大骂,他挥着膀子一拍桌子,“计谋又是计谋,我知你们觉得我是兵家土子,可别瞧不起人,你说他们要打吴安得先打松县,所以此处不重要,可要夺铁矿不是也要先经吴安,怎吴安就不重要了!”
他越说越来气,觉得脑袋的混乱正在一点点搅清,顿时清明的不得了,他最后聪明地道:“而且,你能保证这昭王不绕过前方直达此处吗。”
伊稚朗豪觉得对方简直在无理取闹,且不说昭王得知的是个错位置,而且这北岭高耸,他能带兵过来吗,他内心暗骂一声,猪脑子。
没有与这人争的必要,他没有撕破脸皮,只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将军说的是。”说罢便头也不回离去了。
休屠戈听出他话语中的讥讽,可此刻他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回击,他突然想到他最后一句话,眼神冰冷地看向苍凌,这幕僚可绕过前方来此,那昭王怎不可,而且大宁人狡猾,绝不可轻信。
他怀疑地看了眼苍凌,道:“把那神兵拿来我再瞧瞧。”
小兵送上后,他左右翻看,刀身他已试过,着实不错,细刃锋利无比,他握着刀柄,道:“这刀柄可甚是不同?”
管家瞧不出休屠戈喜怒,连忙差人将师傅送来。
师傅被架住胳膊,猛地被扔到院内,他跪在地上道:“这铁矿特别,正好城内木头短缺,这铁还比木头坚硬,便用此来做刀柄,既不易断,也省时间。”
休屠戈握着刀的手背上有一条恐怖的大疤,从手背延伸到小臂,这是他八岁那年上战场受的伤。兵器什么样的好用,什么样的不好用,他八岁时就晓得了。
此时他突然喝了一口酒,往刀上喷了一口。
师傅满脸紧张,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呼吸一簇一簇的,冷汗滴在光亮的石板上,但不敢抬眼看苍凌,生怕被瞧出什么。
休屠戈一握,刀柄竟不滑。他又命人将拿烛火来,他用火一撩,仍像寒冰一般,一点不灼热烧人。
他放下心来,笑着道:“这铁确实不寻常,你退下吧,抓紧炼造。”
师傅松了口气,退下时才敢匆匆看了眼苍凌。
原是那夜,他说完这二位将军后,苍凌又道,这二位久战沙场,那这点伎俩便可能瞒不住他们。
她又抓紧时间炼制一刀,嘱咐他届时把这柄刀交出去。没想到同样的铁,效果却大大不同,他暗自心惊无比钦佩。
苍凌走上前,“将军大可放心,这些兵器一定有大有用处。”
休屠戈自信一笑,“这还是多亏了谋士的计谋啊。”
苍凌在暗中唇角缓缓勾起。
一把又一把雪刃冰刀炼出,半个月后,数万神兵送往松县,也包括那把三叉戟送往屠各呼烈。
伊稚朗豪听闻他的所作所为,命人去问话,可却被下了逐客令。他不放心亲自前去,可这次连面都没有见着,他挥袖愤愤离去。
次日夜晚,休屠戈的管家跪在他面前,伊稚朗豪将他扶起,“管家不必惊慌,我不过是请你来问问话。”
管家明明大半夜正在酣睡,可猛然被捆住套进麻袋送到此处,他可享受不了这请字,他道:“依稚将军,我都是听令我家大人行事,您为难小的也没用啊。”
伊稚朗豪道:“我只是问问话,管家如实答话便是了。”
他问道:“你家大人最近在作何?”
管家:“炼制些兵器罢了。”
“那也不用炼制如此之多兵器,而且这些兵器都送出了城,是送往了何处?”
“送往松县,为那昭王打来做准备。”
“谁给你家主子起的主意?”
“这……”管家一顿,“是主子自己想到的。”
伊稚朗豪轻蔑一笑,“管家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要不我这粗人,管家可能就得缺胳膊少腿的回去了。”
管家“哎哟。”一声,他也颇觉那大宁女子奇怪,可也不能说出其大宁人身份,万一主子被怀疑勾结外敌可是重罪,他只道:“主子前几日招募了一位谋士。”
伊稚朗豪见这人嘴甚紧,问不出何,便道:“你带我去看看你们炼制的兵器。”
管家不敢驳他,这一去可就真发现了大事。
本伊稚朗豪拿到手后,管家一一细说了这兵器的好处,伊稚朗豪一番查看,这兵器果真是天物,尖刃如纸薄,杀敌如入无人之境。
他不得赞叹,命人拿了数百把运回去,管家只当作没看见,终于送走了这位大神。
可巧在运回途中,一小兵拌了下脚,打的烛灯掉在这兵器上。
伊稚朗豪再一摸,手上顿时被烫出一个大泡来,根本无法拿取,他脸一沉,“这兵器有问题。”
他急忙返回城内,在休屠戈府外叫喊。
休屠戈从睡梦中惊醒,只当他是在嫉妒,随意唤人将其驱走。
伊稚朗豪无奈与数名士兵打了一番,被架起一路扔到城外,他衣衫不整,气得直翻白眼。
而此时,羽三等人已趁着城内防守空虚,全部从城外潜入城内。
羽三道:“姑娘,士兵们都部署好了,藏在府周围,随时可调遣,休屠戈这边姑娘如何打算?”
苍凌点了下头,“看情况,如有意外把他杀了便是。”
她递出一信件,“你将这信加急送与萧昭。”
突然后方稀稀疏疏传来脚步声,苍凌一回头,竟是他们正提到的人打着灯前来,而前方羽三已拿着信件先一步飞走了。
休屠戈道:“谋士在与何人说话?什么信件?”
苍凌道:“自言自语作几首酸诗罢了。”
休屠戈自被伊稚朗豪吵醒,又浑浑噩噩睡下,却做了个砍头噩梦。他再次惊醒,全然没了睡意,一问管家才知伊稚朗豪拿了些兵器回去,又想起他在府外的喊叫,不得心生疑惑。
起床又四处寻不得苍凌,便草草穿衣找她,疑心一旦起便再也压不住,他道:“谋士与我去看看那些兵器。”
苍凌与他一同走出去,却见对方走向大门,而不是房内挂着的那把,她停下脚步,“将军要去打铁铺看兵器?”
黑夜漆黑,院内的树张牙舞爪,夜风吹过树叶瑟瑟作响,唯休屠戈手中一点橙黄色烛灯在风中摇曳。
休屠戈回头,狐疑的目光扫向苍凌,欲从她面色看出什么破绽,却没想到一道寒光猛然来袭。
苍凌扳动虎爪细丝,极快地从背后靠近休屠戈,脚步一蹬地转了个弯,烛影在她脸上快速游移,细丝如死神已悬在休屠戈脖颈处。
休屠戈圆睁环眼,难以置信但又觉得果然是这般,他抽掌打向苍凌,嘴快说道:“那昭王负了你,你居然还向着他。”
烛光映在苍凌冰冷无语的面颊,她手一勾一拉,休屠戈掌还未出,手中的烛灯已率先落地,在地上滚落了两圈,烛火忧忧颤颤最终还是熄灭了,紧随着是一声敦实重物落地的闷声。
正在院中树后打盹的刘秦一点一点探出头来。
他他他听到了什么!
苍凌看向他,小声说道:“呆着作甚,还不快将他抬进屋内。”
虽说这休屠戈死了是大事,闹不好被发现他们就完了,可他还是抽出心神,小小小声问道:“苍姑娘,王爷负了你?”
羽三送完信件后,一溜烟的“飞”回来,见院中情景,又听刘秦小声问的话,一时之间脚一滑,从屋顶滑落,呆呆地看着苍凌。
苍凌哈哈干笑了两声,“这意外来得有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