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崖子与天山童姥脸色惨白,不约而同奔向那口棺材。无崖子上前一把将女婴抱在怀中,望着她的铁青的小脸心疼不已。天山童姥却是抱着阿迢的尸身放声痛哭。哭过一阵之后天山童姥恶狠狠盯着无崖子吼道:“是你害死了阿迢!”无崖子虽然心有愧疚,但还是辩驳道:“阿迢她,她怎么是我害死的?”童姥道:“若不是她爱上了你这个负心薄幸的衣冠禽兽,又怎会落到如此下场!”说罢她化作一道白影逼近无崖子,无崖子大惊失色,抱着孩子连忙后退,喊道:“你,你要做甚么?”天山童姥却不作答,使出天山折梅手向他攻去。
无崖子武功本就远逊于天山童姥,再加天山童姥自将阿迢赶出天山后,在灵鹫宫中孤独寂寞,只靠练功来派遣心中的郁结,一日不辍。而无崖子只顾与李家姊妹贪欢,武功早就荒废了。此消彼长之间,二人的功力已然拉开了一条天堑。是以童姥只用了两招便轻巧地将孩子夺在了自己手中。
无崖子大喊道:“你这贱人,快将女儿还我!”天山童姥冷笑道:“李秋水已然在你眼皮底下害死了阿迢,难道你还想让她的孩子也遭毒手吗?凭你的本事,这孩儿现在这般模样就算不被害却又能再活多久?”无崖子愣了好半天说不出话。一来他打不过自己师姊;二来她所说有理,三来虽然知道李秋水害死了阿迢,可心中却还是放不下她,要将李秋水赶出琅嬛福地是万万舍不得。
天山童姥极为温柔地抚摸着女婴的小脑袋,向无崖子问道:“她叫做甚么名字?”无崖子回道:“阿迢生前给孩子起了个名字,无论男女都叫做‘问枢’。”天山童姥蹙眉道:“问枢?”无崖子闭眼望天,凄凉地说道:“阿迢怀孕之时梦到文殊菩萨显灵,亲手将这个孩子赐给她,醒来后本想给孩子起名‘文殊’,可又怕道破天机对孩子不利,这才依《灵枢》,《素问》替换成了‘问枢’,但愿她将来能像自己名字一样问鼎丹枢之道。”天山童姥听罢潸然泪下,低着头喃喃道:“问枢,问枢……”她心里明白,这一个名字之中倾注了李吟迢多少的母爱。
天山童姥未再多言,抱着孩子化作一道白影飘然而去。无崖子虽然痛心,却也没有去追,草草将阿迢的棺材规整好重新埋入墓中,便去陪伴李秋水了。
李吟迢生冯问枢时本就难产,差点胎死腹中,能够将她生出已是万幸中的万幸。可接着这孩子又在棺材中闷了许多日,浑身气血凝滞,脉若游丝。若不及时医治,恐怕活不了一个月便要随阿迢去往九泉之下了。天山童姥因为担心李秋水趁自己给孩子治伤时追来加害,抱着孩子一路赶回灵鹫宫才敢为她施救。可此时已误了最佳时机,小问枢已然是奄奄一息。
天山童姥不愧是当世第一高手,竟真能逆天改命起死回生。十余日内她将自己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真气源源不断度进冯问枢的身体,又以无数天灵地宝为她药浴。原先浑身青紫,皱作一团,不人不鬼的女婴竟变得白白胖胖,皮肤晶莹剔透好似无瑕的白玉。天山童姥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就在这时,小问枢爆发出一声刚劲有力的哭声。天山童姥急忙笑着将婴儿抱在怀里,轻轻捋着她的几根胎发,用脸贴着小婴儿的脸颊喜极而泣。
可是谁也想不到,没过几日灵鹫宫中又生了变故。天山童姥十几日昼夜传功,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早已到达身体的极限。便用了些饭菜,将婴儿放在身边的摇篮中沉沉睡去了。可当她醒来之时,发现摇篮之中多了两只剧毒无比的五步蛇,小问枢一手扼着一条蛇的七寸正玩得开心,丝毫不觉得害怕。两只毒蛇痛苦地扭着身子发出“嘶嘶”的声响,却怎么也无法挣脱。
天山童姥大惊失色,急忙释出两道真气将毒蛇打死。谁知小问枢却像被夺走玩具一样哇哇大哭起来。天山童姥抱住小问枢千哄百劝,好不容易将她哄好。一边后怕李秋水竟能潜进自己的灵鹫宫,一边庆幸小问枢安然无恙,一边又惊叹于小问枢竟有如此天赋,能将这致命的毒蛇当做玩物般擒在手中。于是童姥自那日起便加强了灵鹫宫的警戒,又天天在小问枢的耳边授诵各种武功的心法口诀。待得冯问枢三岁开始记事起,童姥便开始教她习练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神功乃是天下第一神功,年仅三四岁的冯问枢纵使天赋奇绝又怎能轻易练会?再加上冯问枢天性顽皮,总不好好练功,气得天山童姥动辄就骂,有几次还想伸手打她。可那毕竟是她一生中两个最爱之人的结晶,她又怎么能下得去手,于是悻悻然撂下一句:“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便回屋去。这时冯问枢则会追过去撒娇卖乖,哄得童姥心情大好,师徒重又喜笑颜开。天山童姥搂着冯问枢语重心长道:“不是姥姥逼你练功,而是咱们有一个大仇家一直在虎视狼顾,想要抓着机会害你。姥姥总不能护你一辈子,你要好好练功才能保护自己。”冯问枢每每点头应承,可过几日玩起来又将童姥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就这样,冯问枢长到一十五岁时,已经凭借天赋将武功练至天山童姥二十六岁的境界,眼看就要突破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神功的大关。李秋水此时已躲到西夏,与西夏王李元昊混在了一起。当初李秋水趁天山童姥筋疲力尽,本想潜入灵鹫宫暗算师徒二人。可她忌惮天山童姥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就连面对还在睡梦中的童姥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心狠意毒竟将两只五步蛇放入冯问枢的摇篮,想要先害死冯问枢。可谁承想冯问枢竟扼住两只五步蛇七寸擒在手中。惊得李秋水不敢多作停留急忙逃窜出灵鹫宫去。
李秋水听说冯问枢十五岁便要大成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嫉恨地眼睛都要出血,心想她将来必会为母报仇,此子断不可留。便要像当年对待天山童姥那样害冯问枢走火入魔。可天山童姥早就料到李秋水会来暗算问枢,于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又亲自给冯问枢护法。就等着李秋水来自投罗网。
果不其然,正在冯问枢突破的关键时刻,李秋水如期到来。灵鹫宫的一间密室之中,冯问枢盘腿坐在正中,一帘红幕垂下,遮挡住她娇小的身形。天山童姥则坐在幕布外闭目养神,为徒儿护法。
李秋水见时机成熟,暴起发难袭向幕布之中。天山童姥哪里能让她如愿,在半空将她截住,与她打斗起来。二人斗了有三四十个回合,李秋水一边打一边大喊大叫。眼看不敌,李秋水回身便要逃,临走时放肆地哈哈大笑:“这下那小贱种也永远练不成你的功夫啦!”谁知话音未落,一道白影便闪至她的面前,同时一股霸道无匹的至纯罡气打在李秋水的胸口。
李秋水好似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正落在天山童姥脚边,“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就见一位身长六尺,豆蔻年华的绝色白发少女俏立在她面前,神色清冷湛然不可逼视。李秋水圆瞪双眼颤颤巍巍指着少女喊道:“你,你把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练成了?不可能,这不可能!!!”接着她回头看向幕布内喊道:“那她是谁?”天山童姥笑道:“怎么,你这毒妇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了吗!”一把将幕布扯下,幕后那少女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哭得梨花带雨。赫然是李秋水的爱女,李青萝!
李秋水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大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要去救女儿。却也被天山童姥伸手点住穴道。冯问枢恶狠狠说道:“姥姥,快杀了这对贱人为我娘报仇!”天山童姥看向李青萝笑道:“枢儿能将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大成,少不了这位姑娘帮忙,不如咱们就饶她们一命吧。”冯问枢好不乐意:“难道就这么便宜了李秋水?”天山童姥笑眯眯说道:“师妹既然来灵鹫宫看我,是不是该留下点东西才说得过去?”李秋水惊恐地望着天山童姥大喊道:“你,你要做甚么?”
天山童姥抽出匕首,竟活活将李秋水那颗“极乐欢喜如意珠”剜了出来,血淋淋地丢在了地上,又抓了一把火药摁在李秋水的伤处。整个灵鹫宫内都回荡着李秋水撕心裂肺的哭嚎。天山童姥摸了摸李秋水惨无人色的脸蛋说道:“以后师妹大可再凭美色勾引男人,可却再也无福享人伦之乐,真可怜啊!”接着便给李秋水母女解了穴道。
李秋水此时已疼得昏死过去,鲜血将衣裙染红一片。李青萝哭着扶起母亲,将她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上,一点一点挪出了灵鹫宫。此事在李青萝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后来又遭段正淳辜负被迫嫁给姑苏王家。以至于日后成了心肠狠毒,滥杀无辜去作花肥的王夫人。更是以悲酥清风迷倒段正淳后割下他那活计。这皆是后话了。
待二人走后,天山童姥心情大为畅快,上前一把抱住冯问枢,两人相拥而泣。天山童姥笑着说道:“枢儿快将衣服褪下来,让姥姥好好看看!”冯问枢点点头褪去衣衫半躺到床上。天山童姥如同打量珍宝一般,一会儿揉一揉冯问枢的手臂,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脚丫,一会儿又捏一捏她的身子。嘴中喃喃道:“好,好,真好啊……”泪珠儿却滴滴答答落在了问枢的身上。冯问枢连忙直身坐起抱住师父。她知道,若是姥姥当初没有遭到李秋水暗算,定能出落得比自己更加美丽。想到这里,冯问枢开口道:“若是没有姥姥,枢儿早已命丧黄泉了。枢儿这身武功是姥姥教的,这条命也是姥姥给的。枢儿一生一世陪在姥姥身边,永远不离开!”天山童姥虽然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可嘴上却说道:“枢儿好不容易练成了这般神功,在天山上陪着我这个糟老婆子算是怎么回事?今后还是要去江湖上多闯荡闯荡,好好看看这花花世界。说不定还能遇上个如意郎君给姥姥抱个孙孙回来!”冯问枢羞红了脸:“姥姥,你在说甚么啊!”接着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从此,冯问枢便替天山童姥掌管灵鹫宫七十二洞,上下事物皆由她定夺。因为她雷厉风行,从不留情的行事风格,“活阎王”的威名传遍天下。
就在冯问枢二十四岁那一年,无崖子遭到丁春秋偷袭落下悬崖。天山童姥吩咐冯问枢亲自往江湖上打探消息。冯问枢道:“枢儿不去,无崖子那老匹夫遭人暗算,与咱娘俩何干?”天山童姥长叹了一口气:“无崖子虽然负心薄幸,可在阿迢生前却也没有亏待于她,更何况……”童姥用一双小手攥住冯问枢的手掌说道:“更何况他毕竟是你的生身父亲……”冯问枢咬着嘴唇说道:“可是,可是再过三年姥姥便要返老还童,到时没有枢儿在身边,李秋水前来寻仇可怎么办?”天山童姥笑道:“以枢儿的武功,这点子事儿还需得三年吗?再说枢儿也太瞧不起姥姥了罢!”师命难违,最后冯问枢只得答应下来。她们二人又在一起说了三天三夜的话。冯问枢这才洒泪分别。天山童姥笑道:“待枢儿回来,姥姥亲自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酥山!”冯问枢强打笑颜点点头,便转身下山了。
天山童姥站在灵鹫宫门前望着冯问枢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愈渐模糊消失不见。
让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这竟是她们师徒之间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