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赢一场马球对李清乐来说根本不是难事,难的是赢了彩头之后,皇后娘娘把他叫到内室问话。
“承兴,你有多少把宝刀,为什么偏要这一把,”成君皇后问他:“本宫还当你明白本宫的用意。”
皇后分明很生气,但碍于面子还是要保持仪态。
“承兴明白。”
“明白你还……”
李承兴跪在成君皇后膝下:“娘娘,殿下从来没有忤逆过您,这次是他第一次对您说不,是有苦衷。”
“本宫自己的儿子,本宫竟然还不知道了,”成君皇后道:“你倒同本宫说说看,他一个金玉堆砌起来的受万民敬仰的皇子,能有什么苦衷?”
“娘娘,”李承兴答:“殿下的苦衷正是因为他受敬奉、食民禄。如今大虞初立,边疆不稳,朝纲犹有内忧,百姓苦战乱久矣。殿下说,先国而后家,不做坐享其成之人……”
“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长瑅是什么身份,”皇后就知道李承兴会用这些说辞敷衍她,“旁人娶亲叫立家,他娶亲生子说是安国也不为过。承兴,你本应很懂些事,今日搅了婶婶的局,是不是长瑅同你说了什么?”
李承兴总不好说他是被小宸王哭怕了,不忍心见他哭,“没……”
成君皇后给了李承兴一个“你想好了再说”的表情,李承兴:“……”
他这一哑,成君皇后心里也就有数了,叹了口气,“看来,你君臣二人是一条心,不肯说实话了。”
“……”
“你与他还是看浅了,婚嫁之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不过一场马球会而已,彩头又不止这一把刀,终究是宫里说了算,他与王妃,就像你与南乡公主。换做你,已经定了亲,难道还敢悔婚不成?若不敢,何苦来帮长瑅呢,你帮他,岂不是害了他。”
“……娘娘说的是。”李承兴忽然觉得成君皇后说的有理,他今日贸然答应小宸王夺彩头,确有些冲动。
可他实在见不得长瑅掉眼泪……可怜兮兮的样子,这谁忍得住?!
眼下只能低头认错。
“承兴知错……”
眼看日落之后鸾驾回宫,成君皇后叫来女官,“来人,传本宫懿旨,永安侯世子李承兴自请随本宫回凤仪宫,到天佛堂替本宫抄经。”
“……”
“就抄到,他能想出一个办法,改一改长瑅这个主意,”有些事皇后这个做母亲的也没办法同宸王多说,宫里的嬷嬷她又不放心,靠李承兴正好,“那把刀就送给你了,就当做本宫给未来南乡公主大婚时的聘礼了。”
“……”
“回宫。”
李承兴就这样被带去了凤仪宫。
这下小宸王天天都能见到他了,没事就往天佛堂跑,李承兴整整在凤仪宫带了一个多月,每天除了抄经就是睡觉、做饭、做机关,再就是拐弯抹角地给小宸王进行洗脑工作。
他从先婚后爱的坊间话本讲到日久生情的京中戏曲,再讲一见钟情、王子皇孙、青梅竹马……甚至最后见小宸王还不开窍,讲起了《礼记》、《周官》乃至《颜氏家训》、《朱子家礼》和《温公家范》。
“有《李氏家规》吗?”小宸王边一本正经拿本子记,边问。
李清乐:“……”
小宸王停笔,郑重道:“若是李氏家规也有这类话,我便听你的。”
李清乐凉全了最后半截心。
其实李家之前也是有本类似的家规的,只是后来他爹做了家主之后,觉得这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话违背天理,就给删了。也因着这事,他父多次问过他,究竟想不想娶南乡公主为妻,不想可以把婚退了。
他倒没什么感觉,南乡还年幼,他也不太分得清他对南乡妹妹的感情是兄妹还是男女之情。左右他志不在此,娶谁都一样,好好相待就完了。
“李伯伯同林伯母乱世相识,自然不认同。”小宸王问他:“你呢,无人逼迫你,你也要守父母之命吗?”
“我……”这下可把他难倒了。
楚长瑅缓缓叹气:“哥哥去给母后汇报进度吧,就说我仍旧不思进取不肯听话,你今日说服不了我,叫哥哥明日再来劝我吧。”
李清乐:“……”他突然有种反被说服的错觉。婚姻之事和男女之爱的事,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
他只在话本上看,一到他身上,一句“我有婚约”就绝了所有念想,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领域。
当夜,小宸王命人送给他一册《孟子》,书里夹着一本不知从哪得来的话本,主题是,私奔。
以至于李承兴每每给皇后娘娘汇报进度都觉得自己江郎才尽。
他一直呆到初夏,一日,忽然收到一封帝丘的来信。她的娘亲月前生产,诞下一个儿子,取名承宜。
他有弟弟了。
“娘娘,我父来信,命我速到帝丘为我二弟请签入族谱。”
李承兴抑制不住的喜悦。
“知道了,陛下同我讲过,你家里添人丁是好事,本宫这就给你宫禁令,你快出宫去吧。”皇后道。
宫女拿来宫禁令。
李承兴接过令牌,却有些迟疑,“娘娘,可否叫我带上长瑅。”
“……什么?”
“殿下在宫里久了难免憋闷,离开宫里几日,臣带他多见一见外面的事,回来或许就开朗了。”他说。
“胡闹,”成君皇后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千金之体,不可有分毫损伤,别叫外面的女人带坏了。”
“这个娘娘尽可放心,臣只是带殿下见一见家乡的风土人情,一定把人给您全须全尾带回来。”他说。
成君皇后不肯,“此事不必说了,他自出生起便没离本宫这般久,别说你了,就是你父在,本宫也不放心。”
“皇后这是要把朕的儿子养成娇滴滴的女儿了?”正在这时,忽然,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儿子要放出去养,就像放狼,让他们自己出去闯荡,健硕体魄,长成身体,不然经不起一点风浪。”
“楚叔叔!”
成君皇后起身行礼:“陛下。”
宫女齐声:“参见陛下——”
李承兴也后知后觉跪下行礼,“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你个皮猴子,又要拐走朕最心爱的儿子了。长瑅也是,恨不能将自己打成个包袱被你拎出皇城,今日刚下了早课就跑来求朕,让朕允准他随你出宫,”虞皇扶了成君皇后一下,伸手拉起李承兴,“都说生儿子好,朕是真希望你爹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没想到又是男孩。”
“你爹说,你娘这胎怀的辛苦,往后必不叫她再辛苦,”虞皇叹气道:“看来朕的儿子们不如女儿们有福分,是娶不到你们李家姑娘了。”
“陛下还说不偏心,”成君皇后亲自为皇帝沏茶,“一提到自家儿子只剩指摘,一到承兴就是哪哪都好。”
“朕说的是实话啊,人家锦安大哥确实比我会教儿子。”虞皇拍着李承兴的肩膀道:“楚叔叔说的,你即日出发回老家,带上长瑅,等到了帝丘,吃穿住行由你一人操办,该见的世面也都带他去见一见,比说那破书管用。”
李承兴憋笑:“……是!楚叔叔!我一定照顾好宸王殿下!”
*
这是楚长瑅第一次长时间远离母亲,也是他第一次来到帝丘。
李承兴边走边带他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农业商业,节气传统,乃至名人名事,连村口的穷笑话他都知道一二,说都是师父苏义安教他的。
楚长瑅悟性很高,边听边学便能将从前只在课本上见过的东西活学活用,时而还能反问回去。
就连李承兴这个公认的才子都对他刮目相看,另眼相待了。
途中过丰县时,李承兴还因为莽撞逞义气只身要捅匪徒的老窝,差点搭上性命,小宸王情急下暴露身份给齐阳守备写信调兵,救了李承兴。
到帝丘是半月之后的事了。
“我都说了我以后会三思后行,你怎么还不理人,”李家大院,李承兴追着生气的楚长瑅跑,被人毫不留情地关在房门外,他拍拍门,“我错了我只是一时逞强,你说给我,我以后再也不做了就是,你开开门啊。”
“你说,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才能不哭?”李承兴道:“我刚研究出的机关鸟你要不要,可以飞的。”
“好长瑅,别生气了,我父亲看到要揍我了,上回我带你偷跑出宫,回来屁股都被打开花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李清乐扒在门上鬼哭狼嚎,“好长瑅,你替我去说说好话吧。”
“真不出来?”
“不出来我走了啊,我自己出去玩不带你,以后都不带你了!”
“我今晚约了朋友去个特别好玩的地方,这时辰好像快到了……”
“那我走了——”
砰!
李承兴假模假式要走,还没两步就听见门响,得意窃笑。
小样,还拿捏不了你。
小宸王怒火冲冲地站在门前,李承兴赶紧上前用脚堵住门防止他再给关上,“要不要一起去玩?”
小宸王重锤他一下,“别说李伯伯了,我都想把你打烂!”
李承兴脑子里闪过几句流氓话,但他没说。但凡他今日喝了点酒估计就脱口而出,幸好此刻清醒着。喝酒乱性在他身上提现的淋漓尽致。
李承兴张开手臂:“你打吧,怎么打都行,只是打完你别再不理我,别再掉眼泪,我真见不得你这个。”
“你……为什么……”
“为什么见不得人哭?这可怎么解释呢……”李承兴笑着揉他的脸,“你随我出去,玩回来你就知道了。”
“……去哪?”
“好地方。”
……
李承兴和一帮狐朋狗友把乔装出行的楚长瑅带到揽月楼的时候,这小宸王脸都给了。
“承兴,你这朋友怎么回事?”
“怎么瞧着,一点也不高兴?”
“到了揽月楼还不高兴,这揽月楼是帝丘城最大的青楼!比你们京城那个新建的仙乐居好多了!”
眼前的楼阁重重叠叠,金顶红木,玉灯银柄,红袖舞衣,歌舞升平异彩丰呈,每一层都有美貌的姑娘招呼,更有直接下楼来拉客的,就这么一小会儿已经有无数人拉着他们几个进去,嘴里叫着“爷”“公子”。
楚长瑅哪见过这个。
李承兴搂着他的肩膀,指了指最高的楼层,对他说:“那个姐姐是这儿的花魁,比你大几岁,最通诗书,弹的一手好琴,咱们待会去找她。”
“……你自己去吧。”
李承兴奇怪,“怎么了,不是那等窑堂,风月无边也不喜欢?”
“我不喜这等喧闹之地,”楚长瑅直接抓走李承兴的钱包,在手里颠了颠,“我先回去了。”
“……”李承兴没钱了。
狐朋狗友打着哈哈还是把李承兴掳进了揽月楼。
当夜,李承兴又喝多了酒,被人推进房间时清醒了过来,从青楼房间床头的小柜子里拿了两本书。
“公子,今夜要走吗?”
李承兴随手从腰间扯下玉佩丢在床上,问:“小厨房在哪?”
“公子叫吃的?”
“我炒两个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