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皇商说,今日西宫起火一事是有人陷害,有人买卖伪造货品从中谋利,包藏祸心,”楚长瑅道:“起火虽然未有伤亡,爆炸却炸伤了司火队的两人,还有几个不知是何身份的宫人,尸骨无存,宾客受惊,如今宫门尚未解禁,数百人还在宫内候旨,儿臣以为,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虞皇沉思片刻,看来他这个二儿子今日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太子了,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理。”
“太子。”
太子刚逃两步就被叫了回来,回头见楚长瑅面朝天颜,李清乐侧身躲在宸王后面,不知从哪变出一把乌木折扇来在胸口拍了拍,眼眸流转,有些戏谑地偷着瞄了他一眼。
太子的火气一下子就被点燃了,这人分明是在挑衅。既然这样,今日谁也别想好过了。
“父皇。”太子不卑不亢,“宸王所说一事,儿臣不敢苟同。”
虞皇冷哼,“你方才不是还怀疑此事是承兴做的。”
“儿臣起初确实怀疑过永安侯,但经侯爷方才所言,想来此事也只是一家之言,证据不足,就算那批货物真的是李家伪造的,毕竟是三年前的事了,其中曲折谁也不知,至少不能完全归咎于永安侯一人。”太子道:“何况,以永安侯如今的境况,说句不好听的,恐怕他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殿下这话没错。”李清乐接茬。
“皇兄的意思是有人利用永安侯,拿侯府做挡箭了。”楚长瑅道。
“本宫的意思是,这些话说来说去都只是猜测,”太子说:“长瑅你若真着急,等沈泽月回来一问便知。”
太子与宸王此刻堂前对立,相向而立,李清乐疲累地紧,没忍住打了个哈切,睁眼见皇帝也打了个哈切,二人视线穿过两位殿下对上了眼。
虞皇又笑了一下,李清乐忽地有些难堪,用扇子遮住了脸。
这场面滑稽,被侯公公看见了,跟着咯咯咯笑了两声,虞皇抬手揪他头发,轻斥了一句“去你的”。
楚长瑅道:“父皇,皇兄,凡事有其果必有其因,如今虽不知因,却可以反推其果,儿臣以为,兴事之人必有其目的,炸毁之地孩儿请命亲自彻查,三日内定可以结案。”
被炸之地的铁塔下有什么在场人谁不清楚,只是不能宣之于口,也不知对方知不知情。楚长瑅此话一出,别说虞皇了,就连太子都有些紧张。
瞧着宸王这刨根问底的样子,虞皇看了一眼李清乐,心中疑云越积越深,“皇儿不必忧心,此事已然交由沈泽月和落日剑,你今日也累了,暂且回去休息,若有事承皇阁会通告。”
“……是。”
太子添油加醋道:“天子脚下,皇城根前,胆大妄为的人太多,今日敢放火,明日就敢弑君,这样的人不早日清查干净,儿臣实在担忧父皇。”
“……皇儿也有心了。”虞皇起身要走,“安抚宾客的事就交给太子,朕乏了,先回去歇了。”
“儿臣领命。”
“恭送陛下。”
这话一完,今日才算彻底结束,虞皇直接回内室休息了。
太子得了圣旨,却不着急走,赶来临走前挡在李清乐身前,很是睚眦必报地把那个戏谑的笑还了回去。
“侯爷想救什么人啊?”
“救人?”李清乐余光中瞥见宸王的脚步停了下来,心里猛的一紧,却装作若无其事,平视太子道:“殿下的话臣不明白,臣何曾要救什么人。”
太子瞅了一眼宸王,笑着说道:“有些人啊被利用了还不知道呢,等他知道了,侯爷,那场面一定比今日的天灯还好看。”说罢,太子离开。
这明摆着就是挑拨离间,楚长瑅听的云里雾里,李清乐真是一下子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脸刷一下白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如若哪天真被宸王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不是帮宸王和村婆见面,而是营救压在塔下的林江沅……他想都不敢想。
李清乐走在楚长瑅之后出了御书房,已是深夜了。
牛马二人被太子叫走,勤政殿里里外外许多人站岗,却没有丝毫声音,侍卫和宫女就像一缕缕幽魂,走路没声,喘气也没声,静的吓人。
李清乐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半边脸都是麻麻的,他揉了揉耳朵,好像听到了吹风的声音,又好像有草木声和早春渐弱的虫鸣声,再揉了揉,似乎还是能听见远处司火队的声音。
“李清乐,他那话什么意思?”
“李清乐。”
勤政殿的灯也灭了好多,这用的什么罩子,怎么这么暗……
李清乐好奇地扒拉路两边的宫灯,却发现这不过就是普通的灯罩子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手微微颤抖起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早已慌了神。只不过是一句挑拨的话,他竟然怕成这样。
“李清乐,我在问你话。”
忽然有人拍了他一下,李清乐一阵耳鸣,转身见是宸王,“殿下?”
楚长瑅迟疑地看他,李清乐看见了楚长瑅眼中的迟疑,见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强装镇定,说:“你何必激你皇兄这么一下,结果又没什么差别。”
李清乐抬脚便走。
楚长瑅蹙眉,这人怎么还答非所问呢?他跟上去:“我在问你话!”
“……”
“李清乐,你耳朵怎么回事,听不见我在说话?”楚长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抓住他,伸手在他眼前逛了逛,但李清乐眼里只剩迷茫。
他看不清了,看来已经不是听不见他说话这么简单,这人就连视力也有些吃力了……但李清乐还是本能地挣脱开他的手,朝大门走去。
楚长瑅没再追上去。
只见眼前的李清乐走到宫门口,高大的宫门笼罩在他的头上,左右侍卫沉重的铠甲衬得他一人孤身,单薄孤寂,脚下步伐愈发轻飘起来。
整个宫内,来去最无声息的,恐怕就是永安侯了。
不论是去了的永安帝侯,还是眼前的李清乐,他们的来去总是轰轰烈烈的,却被会所有人一起抹去。
李清乐跨国勤政殿高高的门槛,耳朵彻底听不见了,眼前的也愈发模糊不清,变成一潭黑水,他忽然觉得这个门槛真高啊。
忽然记得年少时曾坐在这个高高的门槛上,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边等着父亲从里面出来,带他回家。
*
“总算能进食了。”
“多谢殿下瞒着宫里把清乐带出来,他一直不愿宫里知道他这是什么病,命我用药替他遮掩。”
是许方正的声音。
李清乐刚睁开一条缝,眼前还是雾蒙蒙的,能见几个人影。
说话的是许兄,许兄旁边的“殿下”是宸王,还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大抵是萧错和风关,还有一个……
诶?萧错这就回来了?乾越山天高路远,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吧……他有昏迷这么久吗?
那这人是谁?
旁边那个靠在窗沿上的又是谁?
“能进食,就是不会死了,”楚长瑅冷漠道:“死不了就行。”
李清乐一听这话真想笑。
“殿下不好奇他这是什么病?”
楚长瑅漠不关心:“他醒了你同他说,三件事,第一件,起居志抓紧誊抄,第二件,答应本王的事记得办,第三件,若他再敢这般不爱惜身子,说晕就晕,不好好吃药坏了本王的事……也别怪我用一些非常手段。”
“……”李清乐。
“恭送殿下。”
李清乐见那人影走远,简直欲哭无泪,谁不想有个好身子?他身子不好难道是他自己愿意的吗?这个小宸王还想用什么非常手段对付他啊……
“醒了。”突然,风关道。
许方正和窗边靠着那人一齐转过头来,凑近了看,果真看看李清乐眼睛睁开一条非常细的缝隙。
“这是醒了?”窗边那人问。
真不是他不想醒,李清乐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力气都没法子动一动手指,只能睁开这么一条缝隙。
“让开,我给他扎两针。”
啊!!!针!!!
李清乐内心狂叫,吓得终于动了动他的手指,被许方正看见了。
“人醒了,但不能动,”许方正精准拿捏穴位一银针扎了进去,“以后恐怕要成顽疾,只能慢慢用药缓解,佐之以锤打按摩,从头到脚,兴许要持续个十来年才能慢慢好起来。”
疼疼疼!!!!!
好疼!!!
“十年?!”那人惊道:“就没什么快点的法子,总不能跟兔子似的,一受惊就浑身僵硬了吧。”
“这个你放心,苏公子,”许方正说:“世上能叫他受惊的事没有一两件了,昨日也不知听着什么了……”
听到这儿李清乐才认出这个“苏公子”是谁。苏义安——他父亲当初请进家的门客,教他江湖之术的师父。
竟然没听出来,苏义安从前多利落清爽的人,怎么说话这么懒懒的。
“我听仙乐居的姑娘们说,昨日勤政殿叫他去问话……”
哦,记起来了,自从六年前卫柳死后,苏义安成天混迹青楼,酒不离身,终日昏昏沉沉的,以至于李清乐回京半个月了都没见过他一面。
昨天想必是听说他要死了才勉强从温柔乡里抽出时间回家看他一眼。
许方正道:“不会,皇帝太子没这本事,多半是宸王将他吓着了。”
“怎么会。”苏义安知道李清乐和楚长瑅自幼的关系,“我这宝贝乖徒儿自幼任谁都会顾及一二,单这个宸王,他最是肆无忌惮了,从来不考虑人家感受。”
“……”苏义安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宸王走远了吗?”许兄问。
风关身边那个身影开口道:“殿下跳墙走的,人已经没影了。”
不是萧错的声音。
是个女孩,李清乐脑子里女孩声音千千万,疯狂回想……没想起来。
“大莲,你亲自给宸王去一封信,将你家侯爷的情况说明白了,”许方正道:“再同他说,侯爷被他吓得应激,不会动了,叫他寻个按摩的来。”
“……啊?”
许方正收了针,李清乐只觉得从头到脚流过一阵暖流,浑身上下就像被卸了铅水,瞬间轻松了。
“许大夫,您何时变得这么……硬气了。”大莲震惊。
许方正替李清乐盖好被子,“清乐替我在御前遮掩,我自然也要领会他的心意,那宸王听了这话,若是个懂事的,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他了。”
“那万一,他不懂事呢?”
许方正道:“不懂事就叫你家侯爷快点死,我还能早点轻快些。”
你他妈的许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