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你祖父,他人很好。时记绸庄经常给穷人发衣服,只可惜……”老头欲言又止。“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
镜澄想听更多关于祖父母的事情:“老伯,前日在城门口,似乎听您与牟大都督有些恩怨。”
老头知道她想问什么。本以为时家后人不在了,有些事烂在肚子里算了。谁能料到,他会在芙蓉镇遇上这个小姑娘。想来这么些年,他们放不下这事吧,不然为何会因一句酒话找到他这个糟老头?
“时姑娘,络州当年死了那么多生意人,你以为谁是主使?”
“自然是朝廷,我母亲说朝廷为征收使钱不择手段,专对富商下手。”
老头咂了口酒,看来这家人还被蒙在鼓里。
“非也。当年我在络州衙门做个小文簿,下来的文书我是见过的。当时朝廷的确下令对商人多征使钱,但总归有个上额,不是没有底线的乱征。”
老头停顿了一下,“至于后来为什么变成了抄家,抄家后的银子都去了哪,这我就不清楚了。”
老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只能告诉她这么多了,剩下的只是他的个人推测,不好宣之于口。
这番话在镜澄心里激起了一阵波澜。虽未点明,她听出来老头另有所指,再联想到牟平此人,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你走吧。”老头自顾自又倒了碗酒,咂吧起来。
“谢谢老伯。”镜澄起身告退,临到门口,转过身来对老伯说:“我日后会来看您的。”为什么要说这句话,镜澄不太确定,或许是因为老伯家里只有他一人,或许是没有人可以对她叫一声“乖孙”。
“不用,”老伯放下酒碗,“我一个人习惯了。”
镜澄不再多言。老头抬眼看着远去的那个背影,他的孙女被抓走时也是这般大。来人只道被州牧看上,是他家孙女的福分。
儿子儿媳身体不好,早年就走了,孙女是他和老伴唯一的念想。他四处求人,想见孙女一面,苦而不得。以致告老后没有及时还乡,就是为着能再见到孙女。
直到一日听州牧府里的下人说,上月用草席裹着抬出去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与他孙女有些相似。老头顿时跌坐在地,差点昏死过去。
他想报复,可恨自己无能,终日浑浑噩噩,最后回到芙蓉镇。去年老伴也走了,世上只留他一个。
想到这,他看着酒碗自言自语:“早酒不好喝,才喝一碗便醉了。”
宫里,早朝散去,皇帝来到栖梧殿看望淑妃,以及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去往边境的行装可准备好了?”皇帝看了眼站在眼前的儿子。
五皇子低着头,弱弱说了句:“准备好了。”
皇帝听着声如蚊呐的回答,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毕竟是他父亲,何以让自己的儿子畏惧至此?
有时候,皇帝也感到好奇,一家人的性格能差异如此之大吗?淑妃原是牟平的妹妹,随着牟平逐步当上壑州大都督而入宫。
淑妃刚入宫就封了嫔位,皇帝还担心她会倚仗她哥哥的军功而骄矜妄为,所以对于皇后的打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兄妹二人的性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牟平胆大专横,她的妹妹却沉默内敛。即使是生了五皇子后,也一直小心翼翼,从未有过忤逆之举,因此顺利坐上了淑妃的位子。
如今就连皇后也极少针对她,因为苛责于淑妃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费力气。五皇子正是随了淑妃的性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等会你四哥会来,有任何疑惑的地方多向你四哥请教。”四哥就是裕王邵景澜。皇帝并非真的不想教导邵景琛,只是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令他害怕。因此,他早在暗地里嘱托过邵景澜,让他代为关怀。
偶然间,他瞥见过邵景澜在栖梧殿教邵景琛功课的样子,才发现这五皇子在他四哥面前也是会笑的。这更加深了皇帝的挫败感,索性明面上撒手不管,私下里从邵景澜的口中打听情况。
皇帝离开后没多久,邵景澜如约而至,五皇子犹如久旱逢甘霖。两日前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只觉得震惊,当下便想向邵景澜求助,只是碍于邵景澜已不在宫内。今天,他终于能说出心中的疑惑:
“四哥,父皇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让我去边境?”
邵景澜先是朝淑妃的方向看去,淑妃会意屏退左右。
“五弟,父皇也是为了锻炼你。你身为皇子,总归要肩负起国家责任。此番西行,一是了解军务,熟悉我朝法度。二是磨砺性格,感受民间烟火。”
“这一路上,你要多加观察思考,有时候在宫里学到的听到的不一定为真,要亲身实践后才有定论。此番有御史大夫艾正言同行,他为人清正,有真才实学,五弟可多向他学习。”
淑妃在一旁听后,也朝儿子点了点头。在邵景琛眼里,这位四哥一直是亦师亦长的存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格外令人信服。
“去前线可会遇到危险?”邵景琛问出了最令他担心的问题,一路颠簸受累他都可以扛过去,唯独人身安全这一条他自己无法保证,尤其是在边境。
“这一路上自有军队护卫,到了军营,牟大都督是你舅舅,也会保护好你。”为了缓解紧张情绪,邵景澜打趣道:“是让你去鼓舞军心,又不是上前线打仗,有什么好担心的?”
邵景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四哥一番开导,他也多了几分底气。
随后,他又拉着邵景澜问了很多关于边防以及出行上的问题,一直到午后两人才道别。
邵景澜没有告诉他的是,去壑州是太子的提议,为的是不让两人产生嫌隙。可是这几日,邵景澜也想不明白,太子为何有此提议,绝不止锻炼五弟这么简单。
推选艾正言作为主官,是太子与邵景澜共同商议的结果。因为此番出行,不只是为了清算丘荻一役,还要让艾正言履行御史大夫的职责。对于牟平,他们有更多的谋划。
这些年,邵景澜尽心辅佐太子,许多决议为二人共同商议所出。然而,邵景澜还是感受到,太子对他依然有所戒备,尽管他永无继位之可能。正如在让五弟出使这一事上,太子未曾对他透露过任何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