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母亲的话，镜澄心里一紧，她同情父亲的遭遇，不愿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更何况，朝廷既是如此草菅人命、法度昏乱，经商能有多大的前景？怕不是也落得个卸磨杀驴的下场，安稳一生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就这样算了吗？镜澄陷入了纠结，在情与理之间徘徊。
她丧气地对母亲说：“娘，我不会再对父亲提经商的事了。”
苏织锦长舒一口气，不管女儿日后会怎么做，至少当下父女俩之间的矛盾得到了缓解。
晚上镜澄主动为父亲添茶，大家心照不宣地放下了昨日发生的事情。苏织锦看出镜澄心里还有不快，主动提出让镜澄明日出门逛一逛。她因着还有绣活要交付，没时间陪同镜澄。
在贺朝，女子独自上街不是什么新鲜事。今上继位初期，朝堂更迭，外族侵扰，时局动荡。在平定内忧外患后，朝廷采取休养生息之策，改年号宣威为正德。如今社会安宁，民风祥和，除非在深夜，女子单独外出并无不妥。
昨晚镜澄回想着父亲年轻时的经历，一会儿想到自己未来生活的画面，一会儿又暗自推测当今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各种念头在她脑海里浮现又消失，始终没个头绪。脑子活动了一晚上，她赖到接近正午才起来。镜澄伸了伸懒腰，的确是该出去走走了。
芙蓉镇不大，街坊四邻都相互熟识。平日里镇上没什么大的事件，只有赶集和过节时才热闹。居民们的日常谈资都是些家长里短，比如谁家的牛下崽啦，哪家的娃要上学啦……因此，若是有外面的消息传来，够大家谈论好一阵了。甚至有些大爷大娘闲时就往城门口跑，看看布告栏上可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说，城门口是芙蓉镇消息扩散最快的地方。
镜澄也爱去城门口，她向往这外面的天地。今日，布告栏前便围了一小群人。镜澄挤上前去，只见
“壑州破夷皇帝嘉赏示谕
壑州大都督牟平领军于六月十五日击败丘荻，一举而殄，酋长尽获。广而布之，特示赞誉。
正德十五年六月二十三日”
看来这壑州大都督必不是一般人物，壑州距离镜澄所在的户州有千里之遥，分居国土两端。既然在芙蓉镇能看到布告，定是朝廷举国张贴扬其军功。
此时此刻，京城皇宫之中也有人这么想。乾清宫内，当朝天子邵珩端居其中。青玉台阶投下的阴影里，太子邵景明拱手而立，显出几分谦和：“禀父皇，赏谕布告已在我朝各郡张贴完毕。”
“嗯，”皇帝嗓音浑厚，透露着早年征战四方的气场，“经此一役，想必丘荻元气大伤，再无还击之力。”
他望向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就是站在邵景明身侧的裕王邵景澜。那苍白的脸上看不到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生气，与形容矫健的太子形成鲜明对比，皇帝每次见到心里都不禁惋惜。
“景澜，你可有什么话要说？”他对待太子更多像君臣，对待裕王则更像父子。
“父皇，壑州军士为我朝安定立下汗马功劳，儿臣以为当遣大夫前往壑州军营，告慰军心。”邵景澜的声音却不像身体那般无力，反而透露着一丝坚韧。
“朕正有此意，太子，你可有推荐人选？”皇帝肃清声音。对待太子，他总是严厉一些，毕竟是国之储君。好在这个太子也没让他失望，虽然还没达到他心中的要求，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处理政务也算得心应手。
“儿臣认为御史大夫艾正言为人清明，既可维护朝廷威信，又确保将士有功必赏，堪当此任。”太子与裕王眼神交会，彼此心照不宣。
“好，其余人等着兵部拟定。”皇帝示意两人退下。
不曾想太子忽然开口：“父皇，此役旷日持久，战果实属不易，光遣大臣不足以鼓舞军心。还应派皇子前往军营，以示重视，提升将士忠心。”
听太子这么说，邵景澜眉头微皱，又以人不可察觉的速度平复表情。皇帝也面露犹豫，问道：“太子，派皇子前往只是为了鼓舞士气？你可还有别的考虑？”
太子作小心翼翼之态：“不瞒父皇，儿子亦有私心。如今五弟年满十四，行事多有拘束。我与四弟承蒙父皇教导，对时务略知一二，而五弟久居深宫，所知所想难免局限。若此番能让五弟随行，一来可锻炼其胆识。二来，可使其感受天下太平之不易，日后更好担负起亲王的责任，不至于重蹈覆辙。”
太子故意加重了最后一句，皇帝自然知其所指。长子早折，于是二子诞生后宫内格外小心，二皇子生母丽妃更是对其无限宠爱。早年皇帝忙于政务，疏于对二皇子的教导，等缓过神来，才发现二皇子已经养成冥顽不灵、纵情声色的性格，皇帝惊觉这个儿子已经养废了，于是更重视太子与四皇子的培养。
如今五皇子邵景琛的生母淑妃因长期受皇后打压，在宫中没什么存在感，连同五皇子一起也养成畏首畏尾的性格。皇帝并非不想教导，只是五皇子一见他便如老鼠见了猫般遮遮掩掩，皇帝看到这样子便觉生气，更加深了与五皇子的疏离感。虽不指望五皇子能肩负大任，却也要有皇室宗亲的样子，他的儿子不多，不能再养废一个。
“太子能为手足考虑，甚慰朕心。传旨下去，此次外派五皇子同去，三日后出发。”
殿外，太子与裕王同行。
“景澜，你心中可有疑虑？”
裕王作无知状：“皇兄，臣弟为何疑虑？”
“你不好奇为何我要让五弟同行？”太子一副胸怀坦荡的样子。
“皇兄自有考量。”说罢，他用手捂着嘴，小声咳嗽起来，衣袖间散发出淡淡的药味。
“近日天气转热，夜间却有凉意，皇弟可要担心受寒。”太子拍了拍裕王的肩头，以示关怀。“我还要去见母妃，就不送皇弟出宫了。”
礼毕，两人朝不同方向走去。若是外人看了，定要被这宫墙之内兄友弟恭的景象所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