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家的两位叔叔都是四十出头,发丝乌黑浓密,即便匆匆过来,衣服的穿戴也是一丝不苟。二叔谭向秋,三叔谭向冬,听说先前还有个谭向夏的姑姑幼年夭折。
两人是识得陆絮风的,见他到了这里,上前问候。
“小陆,一路过来辛苦了。”谭向冬性子敞亮,看到他带了位女子过来,关系看着也颇为亲密,好奇道:“这位是……?”
陆絮风回道:“这是在下的未婚妻,李照月。”他又转头向李照月介绍着,“阿月,这就是老谭的两位弟弟,也是要唤一声叔叔的。”
李照月依言一一打过招呼。
“好。不错不错。”
“大哥的灵堂在后面院子的厅里,我带你们先去上柱香。”
两人去到后院时,谭格已经身着孝服跪在灵前不住恸哭。
李照月看着他那张尚且年幼的面孔,和前两日所见的同样熟悉,只是哪里已经有所改变了。
两人吊唁完毕,再次安抚了谭格的情绪,他小小年纪见丧母,如今又丧父,不谓是不可怜。
陆絮风难得温情地擦掉他眼眶中的泪水,揉了下他的脑袋。
“陆大哥。”谭格啜泣着,眼眶中很快就又聚满了泪水。
陆絮风安慰道:“谭格,我知道你的心情,也很理解你的感受,你父亲不在了,我也很难过。”
“你是他唯一的孩子,他平日最牵挂的就是你了,你往后要好好的生活,不要让他在天上还要担心着你,知道吗?”
“嗯,我……我知道。”
陆絮风继续道:“好了,伤心过后也要慢慢振作起来了,你父亲的家业以后都要你去继承的。”
“不过不要怕,有事就找你两个叔叔,要是不好意思就写信告诉我,或者你月姐姐,我们有这么多人都会帮你的。”
陆絮风这话说在此时有些不合时宜,谭家兄弟原本平静无波的脸色也起了波澜。
谭向秋闻言,眉头微微皱起,快速了瞥了眼身旁的弟弟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谭向冬神色不满地打量着谭格,嘴角噙着笑意地回应着。
“那是自然。谭格年纪尚小,我们自然是要多多帮扶。”
他眼神一转,接着道:“下人已经备好了热水,两位还是先去换洗一下,其它的我们稍后再说。”
二叔谭向秋似是性子有些内敛,只是在见到两人时微微颔首微笑,算是打过招呼,其它时间则立在一边沉默着闭口不言。
李照月和陆絮风在下人的带领下分别去了不同的房间,两人简单换洗过后又一起到了前厅。
谭家兄弟各自坐在不同方向的靠椅上互不理睬,眼神放空地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桌面摆了几份新做好的热腾腾的吃食,陆絮风拉着李照月坐在了桌前,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我听谭格说你们日夜兼程,路上也没怎么吃饭,特意让厨房新做的,”
“多谢谭老爷的好意,在下其实有个问题想想探老爷打听一番。”
“哦?不知,是什么问题啊?”
谭向秋这时也默默转过了身子,愁眉不展地看着几人交谈。
“据我所知,老谭身体硬朗,并无大病,怎么突然就离世了呢?”
“唉。”谭向冬重重叹了口气,遗憾道:“这事怪我。”
“此话怎讲?”
“说来惭愧。我知你与我大哥乃是挚交好友,常有书信来往,我们家的事你也有几分钟了解吧。”
陆絮风道:“关于生意上的事说的比较多,家事并未提及。”
“实不相瞒。”谭向冬一副懊恼的样子,“我们谭家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际早就难以为继,若不是我大哥手段了得,还能再撑几年,我们早就搬回乡里了。”
他说完后略微停顿了片刻,等着陆絮风继续问他,可陆絮风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盯着他,好似在认真聆听一般。
谭向春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接着补充道:“我没什么经商头脑,也做不来这生意,平日都是靠大哥提携接济生活。”
“前些日子,我手头有些紧,需要大哥支援一下,就在晚上用过饭去了书房找他。不知怎么回事,大哥这次听完之后十分生气,拒绝帮我周转,我们两个争吵后我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也没注意他的情况不对,要是我当时多待一会儿……说不定情况也不会这样。”
“在你走后发生了什么?”
“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们谭家上下都是知道的,我大哥这几年身体有些小毛病,平日里无事,只偶尔会发作,发作时呼吸困难,满脸青紫,要吃药才能控制。”
“那晚大哥被我气到,病情发作,一时没有及时用药,我当时离开也不知情,等到下半夜才有人来,说是我大哥走了。”
李照月疑问道:“谭老爷犯病时动静应该不小,都没有下人发现情况不对吗?
“我们争吵之后,下人去收拾东西也被大哥给骂出来了,我们一起离开房间后在凉亭中又聊了许久。”
“谁知,就是那个时候……”
谭向冬开始掩面哭泣,面色皆是悔恨,“那下人不在跟前侍候,院子看门的人也没发现。”
听起来倒是并无不妥,谭向春的死只是一桩意外,可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吗?
不知不觉子时已过,众人皆有些疲乏,便各自离开回房休息。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四下无人时,李照月问道。
陆絮风慎重地摇了摇头,“此人不可信,说的话也不能全信。”
谭向冬多次向谭向春拿钱,一家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多年,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个什么德行,就算两人有争执,也不会闹得这般动静。
尤其是将下人也带离,这个举动更像是早有预谋,可他怎么知道谭向春一定会发病呢?
眼下时辰太晚,李照月已经提不起精神再去思考太多,她蔫蔫地回到房间,倒头开始大睡。
第二日一早是被清晨的鸟鸣声叫醒的,昨晚天色太黑没注意,现在才发现这房间的东南方向有一大片树木,枝叶繁茂,长得郁郁葱葱,许多鸟儿在此停驻。
她问下院子里的一个丫鬟,“很少有人在家中种那么多的树,这是有什么讲究吗?”
丫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入眼一片绿意,摇头道:“我刚进来不久,也不知缘由。”
旁边有个年纪大点的婶子应是再这里待了多年,她听到两人的对话,走过来插话道:“那里啊,曾经是谭老爷和谭夫人住过的院子。”
“谭夫人最爱这风情雅意,谭老爷为了讨夫人欢心,栽种了好些奇花异木。只是谭夫人去世后,谭老爷便封存了此处,无人打理,只剩下这几棵树还在疯狂生长。”
谭夫人?她对此事略有耳闻。
李照月朝着那边盯了片刻,想来当初谭夫人和谭老爷也是感情甚笃,琴瑟和鸣,可惜天意弄人,谭夫人生产时不幸去世了。
“不过有一件事也只有我们这些老人才知晓了。”
李照月,“?”
“谭夫人原名单芷,当年她许配的人……”她突然停住了话头,四下看了看,悄声道:“是三老爷。”
三老爷?谭向冬?
也就是说单芷原本是和谭向冬有婚约在身的,最后却不知什么原因,转嫁了谭家大少爷谭向春。
李照月支着下巴回想着昨晚谭向冬说的话,思考着谭向春的死到底是不是他的谋划,那婆子见她一脸凝重,以为她不相信,保证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若不是等过几日为就要离开了,我可是不会说的。”
李照月以为她是年轻到了,回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笑着道:“那挺好的,回家也能轻闲些。”
那婆子却有些生气,瞪着她怒道:“这哪是我愿意的,是三老爷吩咐的,补了些银子,将我们这些年纪大的全部谴了回家。”
这举动,是要将当时知情的人全部都打发走啊。
李照月正要再问,谭格过来了,说是过来找她去用早饭,也只好止住话头,随他一起过去。
她到时,前厅已经坐满了人,谭家兄弟以及他们的夫人和孩子,两家看着都是性格互补的夫妻。
谭向秋的夫人性格更像谭向冬,性子爽朗,谭向冬的夫人则是有种温婉的书卷气,气质温和。
看着用过早饭后,夫人们开始着手处理丧葬的事情,孩子们则在府中上蹿下跳。
谭向冬看了一圈,见主要的几个人都在场,开口道:“我大哥还未下葬,我现在这么说不合适,但还是要提前说清楚。”
谭向秋急着阻拦道:“三弟。”
谭向冬没有理会他,目光依次滑过李照月,陆絮风,最后停留在谭格身上,开口道:“谭格。”
谭格突然被他这么郑重点名,心中不由一紧,瞬间坐直了身子。
“怎,怎么了?三叔。”
谭向冬目光又转向陆絮风,“我们的家事本不欲与外人多说,不过我大哥和谭格都对你比较信任,我就直说了。”
“陆公子昨日说的关于让谭格继承家产的事情,我不同意,我二哥也不同意。”
“为何?谭格作为老谭的独子,继承他父亲的产业不是理所应当吗?”
“没错。”谭向冬笑了一下,“作为我大哥的孩子继承他的产业时没有问题。”
“那我要是说,谭格不是我大哥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