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所求也许就近在眼前,谢椒近乡情怯般后退一小步,又稳住心神挨个隔间查看。这藏经阁名为机关阁,这机关却做得实在潦草马虎。饶是谢椒对机关只有一知半解,也能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破个大概。
谢椒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每一本藏书,连陈列的前朝的花瓶都掏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半点”春来江水”的影子。唯一一本武功秘籍,其中所记载的功夫虽勉强能看出几分精妙之处,但和谢家的家学相去甚远,绝无可能出自谢家。
谢椒希望再次落空,面色沉沉地驻足在这本功法前,眼神冰冷,似乎下一秒就会恼羞成怒地将这本册子撕得粉碎。
没必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在心中反复默念了两遍,才没叫冲动占据上风,转身即走之时,一抹透亮划过眼前。她转过头,发现装着那本秘籍的锦盒后边摆着一枚小小的白玉环,色泽清润,小巧玲珑,掩藏在锦盒的阴影里,一时竟难以察觉。
谢椒见此却是一怔,这东西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顺手取过那枚玉环,正要仔细端详,却不知何处触发了机关,尖利的箭簇呼啸着席卷而来。谢椒犹在出神,一支利箭已刺穿了她的小臂。
她顿时反应过来,躲掉剩下的几支暗器,心道:“不好,动静闹得大了。”果然,听见门口传来吵嚷声和府兵持剑而来的冷铁之声。
谢椒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将刺入小臂的箭镞砍断,捂住伤口跳窗逃遁。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往前院。
府兵穷追不舍,竟真的沿着她的踪迹挨个房间叩门。谢椒避无可避,看准外观最奢华的房间,从开着的窗户里翻进来,反手将窗户关严实了。
正对着窗牗的是一扇漆木双面彩绘屏风,其上花鸟松石,皆栩栩如真。板障上悬吊着琉璃数盏,以流苏丝绦点缀,风过声响。
“我说过,没我的吩咐,不要擅自进我的房间。”一个年轻男人闻声从屏风后绕出来。他身着单衣,显是刚沐浴过不久,身上还冒着水汽。长发未擦干,垂落在肩前,发尾落下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他微微抬头,目光正好与谢椒对上,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
谢抚站在廊下,廊前的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李沐道:“臣失察,今夜有贼人暗闯机关阁,惊扰了侯爷。”
“如此?”谢抚不太在意,脸上毫无波动,只问:“人抓到了吗?”
李沐露出羞愧神色:“尚未抓到,此人轻功了得,府兵——跟丢了。”
谢抚这才轻轻凝眉,言语虽略有责怪之意,声音却并不严厉:“闹出这么大动静,竟没抓到人?”
李沐只能躬身低头:“是臣失职。”
“机关阁中可丢了什么东西?或许能借此推测出此人来历。”谢抚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
“臣也做此想,只是阁中什么也没丢。不知道这人是来不及取就被府兵发现,还是单纯来阁中挑衅一番,故意空手离去。”
谢抚在廊下踱了几步,似乎在考量什么。
李沐在边上等了片刻,才犹豫道:“臣这府上已经很久未有贼人敢来叫嚣了,他偏偏选在这一天,很有可能是冲着您来的,想对您不利。或许,这人就混在今日招募来的江湖人士里,需不需要臣——”
“不可。”谢抚却摇头,“若真是冲着我来的,便更不能搜查这些人了。今日前来者众,其中不乏高手,你的人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其次,即使他们肯乖乖配合,真被你找到了贼人,但心中必然会对我暗生不满,主臣相疑本是大忌,于我而言反而得不偿失。”
“原来如此,侯爷眼光长远,臣不能及也。”
“李大人言重。今夜出了这些动静,后院必定知晓,还要劳烦你想个合适的说辞搪塞过去。”
“臣领命。”
谢抚想了想,又道:“我也不是叫大人忍气吞声。机关阁中既然没有丢东西,李大人不妨先按下消息不动。此人若真有所求,总有再展露踪影的时候,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至于我这边……”他说至此处,轻轻笑了笑:“李大人不必忧心,寻常人还近不了我的身。”
这话术简直堪称温柔一刀,态度柔和如春风拂槛,却把四面八方的话都堵死了,即使再心有不甘的人面对如此善解人意的主上也无法发作。
李沐暗道,这菰城侯看着温柔谦和,内里却是个极有主见、无法轻易被他人左右之人,果然不容小觑。
等李沐带着人感恩戴德般地从院子里撤下去了,谢抚才慢悠悠地转回屋里。
还是那扇彩绘屏风,屏风后的桌案前坐着一个正闭目养神的女子。
谢抚几步上前,又微微退了半步,才低头轻声道:“小姐。”
谢椒几乎在听到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她此时犹是一身黑色,只除去了脸上的面纱,用下巴微微点了点对面。
“坐。”
谢抚便在她对面坐下来,斟了一盏茶放在她的手边。视线正好对上她小臂上的那抹血色,顿时一惊,“你受伤了?我去拿药。”
谢抚很快找到了房中备用的药箱,小心翼翼地划开她小臂处的布料。半只被砍断的木箭还留在她的筋肉中,之前被捂了一路,此时伤口被鲜血泡得泛白肿胀,看着有些渗人。谢椒看了一眼,却无动于衷,仿佛这伤口不长在她身上一样。
“忍一忍。”谢抚将匕首用火烤热了,在那伤口上迅速划了两刀,刀尖一挑,那枚混着鲜血皮肉的箭头便被挑落在桌上。继而将准备好的药粉敷在淋漓的伤口上,拿干净的白纱布裹紧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不费力——如果能忽略他额头冒出的细密汗珠的话。
谢椒看着是个很有骨气的人,除了挑箭时略皱了皱眉,其他时候竟一声不吭,面上连痛色都不肯显露一分。
她将裹好伤的手收回,取出那枚顺来的白玉环置于桌上。
“你探过机关阁了?”虽是问句,语气却肯定得不容反驳。
“是,但一无所获。”
“所以你将谢家的玉环留在阁中,想借此试探李沐,看他是否和当年的事有牵扯?”
“是,”谢抚有些难堪地低头,又急急辩解道:“但我并未将真的玉环留在……”
“我能看得出来。”谢椒冷漠地打断他,指尖在那枚白玉上划过,那温润的一抹便化作齑粉散在案上。谢椒没管这团粉灰,素手前移,落在谢抚袒露的颈项上。
任何人被触碰命脉都无法压抑反抗的本能,谢抚却偏偏温顺地过头,甚至微微后仰,主动将脖子贴合对方的掌心,喉结犹在对方手下小幅翕动。
谢椒对他的命门毫无兴趣,绕过颈骨,径直探入他的衣襟,食指和中指一勾,便将真正的象征家主权力的玉环引了出来,悬坠至胸前。
她握着那枚玉环端详片刻,倏尔掌心一合,将谢抚拽得离自己仅三寸之遥,才反手捏住他的下颌,一字一句道:“什么时候去的?”
谢抚立刻剖白:“五日前,我刚到菰城住进李府的第一天。”
谢椒的无名指和尾指极轻地在他脸侧掠过:“我不记得我给你下过这样的指令。”
谢抚睫毛轻轻一颤,艰难道:“是我擅自行动。”
“如果你打草惊蛇,会给我带来很大麻烦。”谢椒松开手,让谢抚摆脱了这样一个受困的姿势。
谢抚立刻道歉:“对不起。我,我只是想为小姐做点事。”、
然而谢椒不为所动,脸上一片冰霜:“你觉得你的武功已经高到足以应付李家所有人,还是当上了菰城侯,就忘了爹娘的仇了。当然,你本就不是谢家人,自然没必要惹祸上身,你把家主佩环随意留在他人阁中,是想和李家结盟,借此摆脱我吗?”
谢抚听得一怔,脸上瞬间白了,惶惶然道:“小姐,我绝不敢这样想。”他开口是近乎祈求的口吻:“当年小姐为我赐姓那日起,我就是谢家人了。老爷夫人,还有少爷的仇,我一日都不敢忘。这次的事,都是我轻忽狂妄所致,任何责罚我都甘愿领受。”
谢椒看着他惶恐不安许久,才幽幽道:“你身上的雄蛊,月月都需我的鲜血供养,即便你有异心,也要先看看自己熬不熬的过蛊虫发作之苦。”
被强扣了罪名,谢抚也不敢辩驳,只能称是。
谢椒眼神一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算来也一月时间了,我如果不来,你想要什么时候找我解蛊?”
谢抚今夜被一顿发作折腾得七荤八素,连反应都满了半拍,还未回答,就听女声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到床上去。”
这话如惊雷一般在耳畔炸开。
谢抚惊慌地抬头,谢椒已经在他床侧站定了。
他解了外衣,顺从地在床上躺好。谢椒坐在他的床沿,伸手将他衣襟撩开,露出紧致有力的胸膛和腰腹。
“在什么位置?”
谢抚闭着眼,轻轻在肋间某处虚空一指,谢椒便将内力运在指尖点在那处,那里的肌肤立刻鼓起一个小小的包,随着她的内力牵引在体内缓缓移动。
这蛊虫看着毫不起眼,威力却不可小觑。甫一现身,谢抚就如油锅里的鱼一般弹起,蛊虫所过之处皆痛痒难耐,仿佛被带毒的尾勾反复勾划伤处,偏偏无法触碰,令人不得解脱。
蛊虫终于行至接近心脏的位置,谢椒将自己体内的雌蛊催动,继而将内力缓缓打进谢抚体内,对方反应霎时比之前大了好几倍。
饶是极力压制,谢抚仍忍不住蜷缩起身子,这蛊虫仿佛发了疯似乱窜,一口咬在经脉上,痛意顺着经脉传至全身八大关窍。
蛊虫已然发作,谢椒的手靠近哪里,谢抚哪里便不自控地剧烈颤抖。他知晓谢椒是有意惩戒,不敢太大幅地躲避,只能竭力压制本能,一遍遍地将蜷缩的身体重新展开。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谢抚身上已烫得惊人。谢椒知道他已到极限,扣住他的双颊,将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撕开了。鲜血顺着手臂淌下来,落进他口中,他体内的蛊虫得到滋润,才安静下来,重新陷入沉眠。
谢椒伸手贴住他的脸颊,温度已经逐渐降下来了。
她拨动对方濡湿的额发,“你应该知道我不是真的对你起疑心,只是找不到线索,拿你发泄。这样你也心甘情愿吗?”
谢抚遭受这一番折磨,神智已经不太清醒,却没对她生出半点芥蒂,甚至极自然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就在谢椒以为他已经昏睡过去时,却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缓缓响起:“我甘愿为小姐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