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像是被戳了一记,有淡淡的酸涩感传来,心脏每跳动一下,那份隐痛就更深一分,伴随着遍布的神经的传导,一点一点蔓延开去。
塔西尔把餐刀放回桌面,食指和中指正正好搭在锐利的刀口边缘,一动不动。手指的主人仿佛习惯了剑走偏锋,即使刀刃已抵住皮肤,稍有不慎就会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连雌虫最基本的礼节都忘了个干净,抑或是觉得寻常答谢的语词在此时此刻显得过于肤浅,话滚到了喉头顿觉苦涩难言。
明明是随意当玩笑一般提起的话语,雄虫却偏偏不肯放过字里行间,在犄角旮旯里翻出过往早已被深深埋起的苦楚,小心翼翼地安抚捋平。明明是自己从不曾给予半分注意的创口,却被对方珍而视之地好好包扎起来。
原来是疼的……
陈旧的伤疤泛起涩涩的疼,他却说不清楚究竟疼在哪儿,此刻自己浑身上下,体表的肌肤分明完好无比,哪里有半寸创口。
但是是疼的,疼的他一颗心都揪起来,原本规律的心跳无端乱了拍子,隆隆咚咚打着鼓,像是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塔西尔在一片慌乱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几番努力只挤出了一个字。
“嗯。”
会的。
会去找您的。
珀里斯对着盘子里的鸡肉戳了半晌,鸡肉已经冷透了,而且不知为何随着温度降下来,肉质也变得更加硬,餐具拍上去会发出梆梆梆的声响。
如果一口咬下去,梆梆作响的恐怕就得是自己的牙齿了。
习惯使然,珀里斯不喜欢浪费粮食,每一粒米都是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辜负他虫的血汗,会让他感到难受。
但这并不包括强行吃下能让他崩掉两颗门牙,再加腹泻三天的鸡肉。
珀里斯默默放下餐叉,拿起一旁的餐巾擦了擦嘴。
“塔西尔,我吃好了。”
少将毕竟在军部吃了这么多年,食堂再难吃这么一路过来也都习惯了,早早地吃完他那份餐食,在等自己。
“阁下。”塔西尔向右侧稍稍歪头,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眉梢。刚刚在等珀里斯的间隙,他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指腹摩挲着刀刃,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珀里斯应声,觉得对方像是有话要说。
“您觉得军部食堂好吃吗?”
呃……要说实话吗?
他不自觉地抿唇,斟酌着用词。如果说难吃会不会显得过于矫情?毕竟是塔西尔主动带自己过来的,总不好这样拂了对方的面子。
但是要说好吃,也太违心了。万一塔西尔信以为真,觉得自己爱吃,往后天天约饭食堂,那就很不美好了。且不说食物味道如何,他的牙口和胃就第一个要受不了。
“不好吃吗?”塔西尔又问了一遍,上身微微倾向珀里斯这儿,语调上扬,像是翘着一个小钩子。
“还……”
“我一点都不喜欢吃食堂。”
珀里斯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少将一个刹车拦腰截断。他疑惑地看向对面的雌虫,等待着少将的下文。
“以前还能忍受,但是……”
塔西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双瞳孔此刻像是盛满了利口酒深红色的酒液,轻轻摇曳着,折射出令人沉醉的光影。
“自从尝过了您的手艺,军部的饭菜就变得格外难以下咽了。”
自从第一次做了番茄炒蛋盖浇饭后,珀里斯有空的时候也不时下下厨,比如起得早了或者下班早了,会顺手做个早饭晚饭。一个虫的饭不好烧,他往往会做两份,让少将和自己一起吃。
每次自己叫塔西尔吃饭,少将都会以“我喝营养液就行”答复,一脸矜持地婉拒,结果等饭出锅后盛到碗里,再回头一看,这只口是心非的雌虫已经老早在餐桌旁坐好了。
塔西尔喜欢吃甜的。虽然据珀里斯观察,他并不挑食,自己不管做什么菜他都会动筷子,但每每是甜口的菜夹得最多,例如咕咾肉、糖醋排骨、拔丝地瓜、桂花糯米藕等等,每次珀里斯一端着盘子出来,少将的眼睛就亮了。
就像现在一样,塔西尔现在也是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好像在看着什么可口的菜肴。
“不得不说,您害的我胃口变挑剔了。”
话里带着责怪的意味,即使只是一句玩笑,在帝国也已经能构成对雄虫的大不敬。如果珀里斯向雄保会起诉,依照法律,少将会被判处一个月的监禁。
但塔西尔显然没有这份自觉。
又或者他有,他比谁都清楚必须敬重雄虫的规训,违背准则的种种刑罚早已烂熟于心,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但他偏要冒犯。
像是一头喂不饱的狼,你好心给他一块肉,但这块肉会激起他更大的无穷无尽的欲望,换来往后余生都被紧紧追随,不死不灭。
眼前这只雄虫很温柔,温柔得过分。像是温暖的阳光,绵软的云朵,清凉的雨滴和舒爽的晚风。但是虫总是贪心的,见过太阳以后便不愿意再回到阴影里去。
塔西尔拿起餐刀,在餐垫上画圈。
他拿准了这只雄虫的好脾气,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听到少将的话,珀里斯忍不住笑出声,雌虫已经暗示的很明显了,自己再迟钝也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只见塔西尔嘴角顽劣地勾起,脸上明晃晃写着——
阁下,是您把我的胃口养刁的。
您要负责才行。
“那以后都由我来做饭,带到军部吃?”
珀里斯好整以暇地看着塔西尔,语调不觉轻快几分,像是春游的虫崽的脚步,踩着悦动而灵巧的节拍。
“你觉得如何,少将?”他学着塔西尔的动作,向前倾身,模仿着服务虫的恭敬的语气,“这样做你还满意吗?”
塔西尔本来上半身就是靠过来的姿势,珀里斯现下又凑过去,虫和虫之间的距离被迅速拉进,鼻尖之间相差不过几厘米的范围。脸上的所有细节骤然放大,彼此的瞳孔被对方的面容牢牢占据。
甚至能感受到对面一呼一吸所带动的热气。
太近了!
少将一下子地抽回身,脊背重新靠回椅背,微微偏过脸,想掩盖住羞恼的神情,耳根却已爬上一抹不自然的红。
珀里斯不再逗这只红彤彤的雌虫,往后坐回,转头看向窗外。
撩虫反被撩,莫过如是。
塔西尔回到办公室,看到的就是阿布纳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地靠在自己办公桌旁,弯着腰,上半身由手肘撑在桌面上,屁股高高翘着。
手里拿着一根橙黄色的物体,转来转去的把玩着。
那是,胡萝卜笔。
少将眉头一跳,抬起腿就朝虫屁股踹过去,军靴鞋面的反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光痕。
谁知道这家伙跟脑袋后面长眼睛了似的,在鞋底差一点点碰上去的瞬间,飞快地往旁边一窜,躲过了少将无情的扫堂腿攻击。
“塔西尔,我怕你一个虫寂寞,好心来看看你,你就这么对我?”阿布纳靠着柜子,双手交叠抱胸,一幅竭力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可怜样,脸上却挂着不合时宜的贼兮兮的笑。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办公室进贼了呢。”塔西尔见笔还被对方抓在手里,神色不虞,伸手一把抽了回来。
“说什么来看我,恐怕是比试又输给了劳西安,觉得没面子才躲到我这里来的吧。”塔西尔把笔插到上衣口袋里,“不过这么多年你都输了多少回了,输几回不是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塔西尔!”
阿布纳气得跳脚,塔西尔却神色淡淡,绕过办公桌走到椅子上坐下。
他这个老友别的不说,毅力是无虫能敌,嘴上功夫是他们几个里最烂的,每每吵架都吵不过,偏偏话还最多,这么多年能坚持来找自己拌嘴也是挺感虫的。
“诶,我说……”阿布纳像是想到什么,故意拖长了尾音,“你这笔倒是挺别致啊。”
“跟我一侄子用的同款。”
“原来你喜欢这种虫崽风啊。”阿布纳伸出手,对着塔西尔胸前的胡萝卜弹了两下,“还真是童心未泯。”
塔西尔抿了抿唇,不说话,从文件夹里抽出没看完的文件,又从笔筒里另拿一只黑笔,摊开纸页准备忽略眼前这只烦虫的虫。
“还是说,”阿布纳偏偏不遂少将的意,俯下身凑过来,贴着他的耳朵道,“是那位阁下送的?”
“阿布纳!”塔西尔被戳中心事,一把按住虫脸把虫推开,声音倒是越说越小,“胡说什么。”
“哟,我还没说是哪位阁下呢,你就知道啦。”阿布纳调侃一句,随后悻悻起身,走到门口,双手背在身后,长叹一声,“哎,儿大不中留啊,要被雄虫拐走咯。”
塔西尔不回应,只顾埋头看文件,任由他在那叽叽喳喳。
阿布纳正说着,突然叫了一声,少将闻声看去,原来是劳西安从外面开门,没注意阿布纳在门后,一用力推门就把虫给夹扁了。
“喂!你……”
“嘘,别吵。”劳西安放开门,阿布纳龇牙咧嘴地从门后头出来。
“塔西尔,莱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