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部医务室

“嗯……阁下，是什么让您想要应聘这份工作呢？”伊维坐在办公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上放着的雄虫的简历，双手掌心相抵，十指相扣，左手大拇指正暗暗和右手大拇指较劲。

天知道怎么会有雄虫要来面试医务虫的工作啊！

伊维面上不显，内心此刻却是惊涛骇浪、狂风大作。该死的，昨天到底是哪只臭虫接的线，也不知道跟自己打个招呼，他还以为是个雌虫呢。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一定会提前把《雄虫保护指南》看上个三遍，再来面试这位阁下。

自从在医务室门口看到公告，珀里斯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拿到终端后第一时间登陆了军部招聘官网去翻看医务室招聘细则。非常幸运的是，这份工作不卡学历，只要求面试者持有初级医生资格证和全科医生资格证。

不过既然要求不高，待遇也不会高到哪里去，每个月只能拿到五千星币，这在全帝国经济繁荣指数排名第一的帝都星，可谓是相当微薄的报酬。

甚至堪堪只到他能领到的雄虫补贴的四分之一。

但珀里斯物欲淡泊，对这方面没什么要求。他单纯的是想找个班上，不想窝在家里当米虫，另一方面他也舍不得就这么放弃了医生的生涯。

珀里斯顺藤摸瓜，输入“如何拿到初级医生资格证和全科医生资格证”，立马弹出来一大堆搜索结果。在耐着性子把卖课的、卖资料的还有一些有的没的虚假宣传的广告页面一个个点了关闭后，终于在底下找到帝国医务部的官方页面。

啊，这熟悉的感觉。

虫族的医师考试主要分为两大类，初级医生资格考试和高级医生资格考试，其中高级医生资格考试是一个统称，底下分为许多小的类目，比如皮肤科、心胸外科、心理科、全科等等。而珀里斯只需要通过初级和全科医生这两项考核即可。

所幸虫族的身体构造和人类相差无几，除了生殖系统有所区别，其他系统无论是结构上还是运作机制，都和人大差不差。他花了几天时间刷题，查漏补缺，然后直接登入了考试。

终端全息投影出一个封闭式考场，将珀里斯包裹其间，原本卧室的情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摆放着一张课桌和一些器具的教室。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一朝穿越回了十年前。珀里斯按了按眉心，打起精神投入考试。考题包括一百道选择、五道论述还有六项实践技能测试，他花了三个小时作答，提交后全息考场又被收回到了终端里。

“系统正在测算得分，请不要退出。”

珀里斯静静注视着界面，眼睛一眨不眨，无论参加过多少场考试，哪怕身经百战如他，这种等待分数的时刻也还是无比煎熬。

终于，界面切换，淡蓝色的背景上浮现出激动人心的结果：

“恭喜，考试合格。请点击下方链接下载资格证证书。”

“阁下，您要知道，几乎没有雄虫会来军部工作。”伊维飞速运转着大脑，苦口婆心地想劝珀里斯改变主意，又斟酌着用词，怕一个不注意冒犯到雄虫。

帝国的雄虫除非等级特别低，比如E级，普遍是不用工作的，光靠政府的补贴就能过得很滋润。更何况虫族社会里有着巨额嫁妆的习俗，雌虫出嫁通常会附带金额不菲的嫁妆，虫族社会里靠着娶老婆发家致富的雄虫可不在少数。

伊维手上啪嗒啪嗒转着笔，速度之快仿佛能滋出火星。珀里斯看着，只觉得对方再转快一点，就可以变作直升机的螺旋桨，原地起飞了。

来军部工作的雄虫不是没有，很少，就那么凤毛麟角的几个，而且都是比较轻松的文职工作，平时整理整理文件就行了。这只雄虫到底怎么想的，要来医务室工作……

你说说，这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伊维急得直挠头。

他的头发是浅金色的，长长的披在脑后，原本没怎么，现在却突然觉得热得慌，发梢碰到脖子痒得厉害，哪哪儿不对劲。伊维扯下手腕上的皮筋，把头发绑成马尾，这才舒服了些。

“阁下，军部的医务室和一般学校的不一样。学校里可能就看个头疼脑热拉肚子，我们这儿大多是受伤的军雌来看诊。”伊维说道，“您知道，军雌愈合能力强，一般轻伤都不来，来了就是血刺呼啦的。”

那场面，万一把雄虫吓出个什么好歹，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可就是他这个顶头上司啊。

伊维本来在军部附属的医院工作，因为觉得临床一线太累，换到了军部医务室。现在医院扩建，人手不够，院长又和他交情不浅，好说歹说求他回医院帮忙。他看着头发花白的院长，不忍心拒绝，便应了下来。这就导致他能分给医务室的时间不多了，基本上三天才有空来值一次班，想着再招个虫来医务室，结果这么巧，招了个雄虫。

“没关系，我可以应对。”珀里斯终于找到间隙说上两句。伊维一直跟个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字里行间都是委婉的劝阻之意。

“请相信我的专业素养。”他顿了顿，道，“如果您真的不放心，可以给我安排试用期考核，不用发工资。”

“阁下，您……”

“我很喜欢医生这份工作，非常尊敬这份职业。您不用担心血污和伤口会吓到我。”珀里斯微微抿唇。

“我从小就想成为医生。那种，自己可以帮上一些忙，”他捏了捏手指，眸光稍暗，像是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种，可以为对方做些什么的感觉……”

那种不再是一无是处，一无所长，只能坐在原地等待他人的援手的感觉。

那种不再是每每等在角落，被特别关注，被特殊照顾，却也无形中被隔离开的感觉。

那种发现自己原来是有用的，自己存在的每分每秒原来不是徒劳地占据土地、消耗空气、掠夺养分，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感觉。

“我非常珍视那种感觉。”

闻言，伊维不由得停下了转笔的手指。最后一声笔帽的轻响从窗户处消散，窗外的风轻轻拂动窗帘，留下起伏的波纹。整个办公室静悄悄的。

这位面试官看向眼前的雄虫。对方身上没有丝毫雄虫惯有的气息，没有丝毫吊儿郎当，抑或是戏谑。

伊维想，这位阁下是认真的。

他坐直了身体，从头浏览起简历表。字迹工整清丽，每个格子里信息都端端正正地写在中央。伊维突然感到懊悔，自己方才一心想赶虫走，实在是太过失礼和不敬了。

“如果，”珀里斯见伊维一直低着头，好半晌不说话，以为他是在为难，开口道，“如果您是在意我的腿。”

伊维猛然抬头，慌忙要开口解释，却正对上雄虫的视线。珀里斯唇色淡淡，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乍一看好似夜空中的上弦月，泠泠然放出柔和的月光。

可再一看，这笑分明不达眼底，全然是嘴角的表情肌苦苦支撑着才艰难扯出来的。一双眸子，不知是映了头顶灯管冷白色的光的缘故，还是什么旁的，莹润得发亮。瞳孔轻轻颤动，里头的光线便四分五裂地破碎开来。

珀里斯双手交叠，搭在大腿上。手指掐住牛仔裤的面料，揪出一个棱锥形的突起。他用力太过，将腿肉一并夹住了，可他却好像浑然不觉，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指甲都陷入肉里去。

不是好像，他确实感觉不到。

再用力，也感觉不到的。

“我可以保证，这不会影响工作的。”珀里斯终于舍下了那块可怜的布料，被掐出来的裤面的尖尖重见天日，一点点缩了回去，“没有薪酬的考核期也可以，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您太客气了，不必如此。”伊维咽了口口水，“我，呃，您……”

他想了想，还是避免提及。

珀里斯的手指摩挲着掌心。

是的，这位阁下完全符合要求，专业素养过关，初级和全科医生资格证一应俱全。温柔有礼，一看就很能应对病人。淡泊名利，不计较薪酬。热爱医生事业，看起来意志坚定，不像是会半途而废的性格。

虽然腿不能走路，但是……

没有但是！

这么好的阁下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什么雄保会，什么雄虫保护指南，都见鬼去吧！

这只虫，他要定了！

伊维把笔往桌上一拍，弹簧似的嗖一下弹起来。他双手撑住桌面，深吸一口气，缓缓宣布道：

“阁下，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绝您。您具备这份工作所需要的全部素养——恭喜您，通过了面试。”

刚站起来的速度太快，脑血流一下子没跟上，有点子供血不足，伊维眼前像电视机屏幕冒雪花一样阵阵发黑。他扶住额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视线渐渐恢复清明，眼前浮现出静静坐着的雄虫。

好像一块拼图。

不知为何，看着珀里斯，伊维莫名生出这种想法。

原本碎成一块一块的拼图，一点一点的，又被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