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珀里斯划出房间,正碰上塔西尔打开房门。
少将左手提着帽子,身上的制服打理得一丝不苟。军服外套是象牙白色,裁剪流畅,脖颈处的立领翻起,中间有一小条拉链。肩部佩戴有少将军衔的肩章,两边的肩线在最宽处转折,显得肩膀宽而挺括。
外套金色的铜制排扣在中间偏左,约莫对齐锁骨中点往下的位置。腰间束着一条黑色军用腰带,少将劲瘦的腰线一览无余。尼龙混纺的作训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裤脚整整齐齐扎进皮面军靴里头。
“阁下,早安。”塔西尔向珀里斯点头致意。现在才六点半,天刚蒙蒙亮,他没想到雄虫会起这么早。
“早安。”珀里斯不自觉地嘴角上扬。昨天他没注意,今日刚一开门,少将军服笔挺的样子就映入眼帘,实在是英姿飒爽,光看着心情就好了不少。
“你要去军部了吗?”珀里斯转动手轮圈,往前划动两步。
“是的。”塔西尔点点头。
军部规定七点半到岗,但塔西尔是个工作狂,一天不工作就浑身难受,真正做到了把办公室当成家。他习惯提前半个小时到,早些投入一天的工作当中。
事实上,蒙特贝洛家族是老牌贵族,他自己又年纪轻轻便晋升为少将,财产不可谓不雄厚,够在帝都星买十几套房了。但塔西尔执意要住在宿舍,就是因为宿舍离军部总部更近,节省了上下班路上的通勤时间,能让他有更多时间投入工作的怀抱。
“您要出门吗?”
“嗯。”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干的,珀里斯想去信息部问问情况。
“塔西尔,能请你送我一程吗?” 他还没有终端,在军部又是虫生地不熟的,一只虫划轮椅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到。珀里斯稍稍仰头,冲少将眨眨眼,浅浅笑了一下,“可以吗?”
珀里斯的容貌是清秀挂的,眉目舒朗,鼻宫端正,一双桃花眼总是带着三分笑意。五官匀称协调,并非浓墨重彩,更像是一幅轻描淡写的山水写意。
他此刻面上带笑,唇缝间恰到好处的露出两颗牙齿,端的一幅唇红齿白的好模样,塔西尔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抬手将军帽戴上了。
“当然,愿意为您效劳。”
走进军部大门后,珀里斯谢过塔西尔,“有劳。”
“没有耽误你工作吧?我知道信息部怎么走,我自己去就行。”
少将摇摇头,这只雄虫总是如此有礼貌。帝国教过雌虫如何对雄虫奴颜婢膝,却没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应对一位温和有礼的阁下。
塔西尔离开后,珀里斯来到信息部。信息部位于一楼大厅,距离门口不超过一百米。半空中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电子时钟,显示现在是上午七点十六分。左手边是一道刷卡考勤的闸机,闸机后是电梯厅。尽管军部有整整十台电梯,但此刻,楼道里还是虫满为患。军雌们排着蜈蚣一般七扭八扭的队伍,嗡嗡的交谈声混作一团。
“安德,你踩到我的靴子了!”
“哦,抱歉,凯伦,我太着急了。”
“完蛋了早训要迟到了……”
“嗯?但是早训不是八点开始吗?”
“你忘啦,今天是少将带训,七点二十就要到训练场……”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完了完了……前面的,能不能发发慈悲行行好,让孩子先上去……”
珀里斯收回目光。也是,军部不知道有几百层还是几千层高,碰上早高峰,挤成这样似乎也合理。
柜台后坐着的还是之前那只办事虫,亚顿。他大概已经到工位有一会儿了,正一只手狂点鼠标,另一只手在键盘上飞舞,旁边的打印机哼哧哼哧地往外吐纸。他听到轮椅擦过地面的声音,立刻抬头看了过来。
“珀里斯阁下。”亚顿站起身,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上身倾斜十五度,摆出一个标准的服务虫姿势。
珀里斯停在柜台前面,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这么客气,“我想来问问,结果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啊,有的有的。”亚顿飞快地在上点了几下鼠标,蓝色的屏幕投影到空中,“监管部那边给了反馈,初步审查排除了您的嫌疑,但还要等第二轮审查结束您才可以完全恢复自由。”
亚顿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雄虫的脸色,见珀里斯神情如常才稍稍放下心,继续说道:“您现在需要先去做个精神力等级鉴定……您知道什么是精神力等级吗?需要我给您讲解一下吗?”
“知道的。”珀里斯点点头。
“好的。结果出来后,您可以接着去监管部登记信息,办理户口。有了户口,之后的事情就都很简单了。”
“对了,军部医院离这里最近,您可以去那里测。而且,如果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今天正好军雌例行体检,到九点会有一班飞行器开往医院。”
“嗯,谢谢你。”珀里斯在心里一一记下待办事项,“我就坐那趟去吧。”
“您太客气了,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阁下。”亚顿面上不显,心里却着实吃了一惊,此前从未启封过的犄角旮旯里的记忆浮上心头。他后退半步,胳膊成九十度弯曲,右手搭在左腰际,深深鞠了一躬。
《雌君守则》第二百三十六条,面对雄虫的感谢,雌虫应当回以荣受礼,具体姿势正如亚顿所表现的那样。如果得到雄虫的应允,或者雌虫和雄虫之间的关系足够亲密,雌虫还可以单膝跪地,托住雄虫的手,行一个手背吻。
只不过雄虫的字典里哪有谢谢这两个字呢?故而亚顿以前从未做过荣受礼,现在实操不免磕磕绊绊,希望雄虫不要察觉。
珀里斯看着刚刚还好好跟自己说话的虫突然搞了一个大动作,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他往前划两步,亚顿就往后退两步,甚至连鞠躬的角度都不带变的。
他无奈扶额,忙道:“你快起来,不必如此。”
“我的荣幸。”亚顿这才站起身,重新回到座椅前。
珀里斯想着自己要是不走,雌虫估计就不会落座,干脆转身朝远处划去。现在离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军部的一层有不少办事处,对公众是开放的,珀里斯便推着轮椅,无目的的四下兜圈。
兜着兜着,他转到了医务室门口。门旁信息栏上的告示吸引了他的注意。
“军部医务室诚聘医生,工作日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周末双休,具体要求及报名链接见军部招聘官网……”
珀里斯心念一动。自己辛辛苦苦读了八年医,一朝穿越,成了无业游虫,说一点不遗憾那是假的。他凑近,把告示又读了一遍。可惜上面只写了个大概,详细信息在网站上才能查到,而他现下还没有终端,没法上网。
好罢,自己不仅待业,还是个没通网的山顶洞虫。
等会回去要记得买个终端,珀里斯指节规律的叩击着扶手,如是打算。
一会儿,叩击声戛然而止,他想到什么,眉头不自觉皱起。
不对,自己在虫族没有学位文凭啊。
也没有行医资格证。
……
珀里斯嘴角抽搐,轻叹一声。
不知道凭着自己脑袋里残存的这些知识,在虫族重新考大学,读医,考证,规培,一路下来又要花上几年呢?
九点整,珀里斯按照亚顿的指引,上了军用飞行器。
飞行器上坐满了军雌,他们原本正小声地交流着,见到珀里斯上来,突然间集体陷入沉默。
雄虫?
雄虫!
珀里斯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好像普通市民出门散个步却误入了红毯现场,瞬间陷入摄影机炫目的闪光灯的包围。眼前这群虫高马大的军雌看向自己的目光,怎么感觉有点儿,过分热切?
虫族雌雄比例悬殊,达到了五百比一的惊虫地步,而军部只会更加夸张。除了一楼办公区有几只雄虫做文职工作,其他的几百层楼清一色的都是雌虫。真要找一个词来形容军雌们的普遍状态,那就是——寡疯了。
天知道他们有多久没见过活的雄虫了。
更何况,珀里斯长得还很好看,白净乖巧,非常符合当下雌虫的审美。
瞧瞧瞧瞧,这么小的一只,光看着就让虫保护欲爆棚!
珀里斯当然听不到他们的心声,他凭着不多的社会阅历联想到了广场舞大妈看自己的神情,这两种场合或许有某些相似性?
“阁下,您坐着累了吧,我这里有个位置,您可以来坐。”声音从飞行器后部的角落里传来,珀里斯闻声看去,是只面熟的雌虫。
不是,这话怎么感觉不对呢?
他确实腿脚不便,但他有轮椅坐啊。虽说他属于老弱病残孕中的一种,但以前坐公交车也没见有人给他让座,大多只是保持一定距离,避免碰到他的轮椅。
给坐着的虫让座什么的,实在太难以理解了。
“阁下,飞行器的坐垫是布面的,非常柔软,相信会比您轮椅的材质要舒服的多。”阿布纳走到过道里,挺直身板,脸部四十五度倾斜朝向这里。
这个角度面对虫最好看。而且上午九点的阳光柔和,洒到脸上自带磨皮效果。阿布纳微微一笑,肩膀上的上校肩章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