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
不是因为你比别人聪明,也不是因为你比别人漂亮——虽然你确实生得明眸皓齿,柳府二小姐的美貌在城里是出了名的。你的与众不同在于,你的右手无名指上缠着一根别人都看不见的红线。
"二小姐,该起床了。"小桃轻轻推了推你,"老爷说今天有贵客来访,全家都要到前厅见客。"
你翻了个身,把脸埋进绣着金线的锦被里:"不去。"声音闷闷的,带着晨起的慵懒。
"可是老爷特意嘱咐..."
"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猛地坐起身,一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肩上,"什么贵客能比我睡觉重要?"
小桃早已习惯你的任性,无奈地叹了口气:"听说是从京城来的大人物,连知府大人都要亲自作陪呢。"
你撇撇嘴,伸出右手在晨光中晃了晃。那根红线随着你的动作轻轻摇摆,像是有生命一般。十八年了,它始终如影随形地跟着你,既不是装饰,也不是束缚——对你而言,它更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附属品,就像你发间偶尔佩戴的珠花,有或没有,都无所谓。
"二小姐..."小桃欲言又止地看着你对着空气摆弄手指的动作。
"你看不见的。"你习以为常地说,掀开被子下床,"备水吧,我要沐浴。"
温热的水汽氤氲在浴房中,你靠在檀木浴桶边缘,看着红线在水中轻轻飘动。不知为何,今天它似乎比往常活跃一些,时不时传来细微的颤动,像是有人在另一端轻轻拨弄。
你皱了皱眉,把右手沉入水中,试图忽略这种异样的感觉。从小到大,红线偶尔会这样莫名其妙地颤动,有时甚至会传来某种模糊的情绪——温暖的、柔软的,像是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你。起初你还觉得新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甚至觉得有些烦人。
"真是碍事..."你嘟囔着,用左手拨弄了一下红线。它立刻缠上你的手指,亲昵地蹭了蹭,像个撒娇的小动物。
沐浴更衣后,你慢悠悠地晃到前厅,果然看见全家人正襟危坐,父亲正与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谈笑风生。你随意地行了个礼,不等父亲发话就自顾自地坐到了最末位的椅子上。
"明烟!"父亲低声呵斥,"还不快向李大人见礼!"
你敷衍地福了福身,目光却落在厅外庭院里盛放的海棠上。春日的阳光透过花枝洒在地上,斑驳陆离,比厅内这些无聊的应酬有趣多了。
"这就是柳府二小姐?果然如传言般标致。"李大人笑呵呵地说,目光却让你不太舒服,"听闻二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你正想反驳——你确实样样都会,但样样都不精,因为你从来懒得下苦功夫练习——姐姐柳清霜却抢先开口了:"妹妹天资聪颖,只是性子懒散了些。"她温婉地笑着,一副贤淑闺秀的模样。
你不屑地撇撇嘴。柳清霜是你同父异母的姐姐,比你大两岁,是父亲原配所出。自从你母亲——父亲的续弦——去世后,父亲就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你,这让柳清霜从小就对你又妒又恨。
"明烟,李大人有意为他家公子求亲,你觉得如何?"父亲突然问道。
你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不如何。我还没玩够呢,嫁什么人?"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父亲脸色铁青,李大人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而柳清霜——你瞥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胡闹!"父亲拍案而起,"你都十八了,还整日想着玩?李家公子才貌双全,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你满不在乎地摆弄着衣袖:"那让姐姐嫁呗,她不是一直想找个好人家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父亲。在你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对你发这么大的火。当戒尺重重落在手心时,你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委屈——从小到大,父亲连一句重话都没对你说过,今天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你?
回到闺房,你趴在床上生闷气,右手上的红线不知为何一直轻轻颤动,像是在安慰你。你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烦不烦啊!要不是你,我今天才不会伸手挨打呢!"
红线委委屈屈地蜷缩起来,不再动了。
你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九重天上,一位仙君正因为你的疼痛而心如刀绞。
楚无念站在云端,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线隐隐作痛。作为活了上千年的"无念仙君",他早已修得无情无欲之道,可这根百年前突然出现的红线,却让他体会到了千年未曾有过的情绪波动。
"又受伤了..."他轻抚红线,眉头紧锁。通过这根神秘的连接,他能模糊地感知到另一端那个凡间女子的一切——她的喜怒哀乐,她的骄纵任性,甚至她此刻手心的疼痛。
起初,楚无念对这突如其来的牵绊感到烦躁。他是高高在上的仙君,怎能被一个凡间女子牵动心绪?可渐渐地,他开始期待那些从红线传来的情绪波动。当那个叫柳明烟的女孩开心时,红线会传来轻快的颤动;当她生气时,红线会微微发烫;当她像现在这样委屈难过时...楚无念发现自己的心会不由自主地揪紧。
"仙君又在想那位凡间女子了?"好友青岚仙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促狭地笑道。
楚无念收起思绪,淡淡道:"不过是在参悟情劫罢了。"
"参悟?"青岚挑眉,"那你为何命人暗中保护柳府?又为何在她每次生病时偷偷送去仙药?"他指了指楚无念腰间挂着的玉瓶——里面装着能治百病的仙露,"无念啊无念,你这哪是参悟情劫,分明是动了凡心!"
楚无念没有反驳。他低头看着手上的红线,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是啊,他确实动了心,可那个凡间女子呢?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她手上那根红线连接着一位仙君。她活得那么肆意,那么张扬,像一朵带刺的玫瑰,美丽却不可触碰。
"她不会在意我的。"楚无念轻声道,"对她而言,我连个影子都算不上。"
青岚叹了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这样远远守着她?"
楚无念沉默良久,突然抬头:"我要下凡。"
"什么?!"青岚大惊,"你疯了?仙人私自下凡是触犯天条的!"
"那就走正规途径。"楚无念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向玉帝请命,下凡历劫。"
青岚看着好友决绝的表情,知道劝不动了:"你...你这是何苦?就算下凡,她也未必会接受你。那丫头被宠坏了,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楚无念望向凡间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我知道。可她越是如此,我越是放不下。"
你不知道仙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几日手上的红线异常活跃,时常传来阵阵暖意,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兴奋不已。你没太在意——反正这根莫名其妙的红线总是这样神神叨叨的。
父亲还在生你的气,已经三天没跟你说话了。这在以前是难以想象的,往常只要你稍微撒个娇,父亲就会立刻心软。但这次不一样,父亲似乎铁了心要你嫁给那个李家公子。
"二小姐,吃点东西吧。"小桃端着你最爱的桂花糕进来,担忧地说,"您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你摇摇头,趴在窗台上看月亮。今晚是满月,银盘似的月亮挂在空中,让你莫名想起那个梦——最近你总是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银发白衣的男子站在云端,温柔地注视着你。你看不清他的脸,但每次梦醒,心里都会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怅惘。
"小桃,你相信这世上有神仙吗?"你突然问道。
小桃愣了一下:"当然信啊。二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晃了晃右手:"我在想,这根红线会不会是什么神仙系上的?"
小桃无奈地笑了:"二小姐又说胡话了。哪有什么红线啊?"
你撇撇嘴,不再解释。夜深人静时,你躺在床上,看着红线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不知为何,今晚它特别活跃,像是有话要说似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你小声嘀咕,"整天动来动去的,烦不烦?"
红线突然绷直了,指向窗外。你惊讶地坐起身,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月光下,一道白色身影正凌空而立,银发如雪,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你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时,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幻觉?"你喃喃自语,却发现红线正疯狂地指向那人消失的方向,像是在急切地呼唤什么。
你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下意识地把红线缠在手指上藏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你突然很害怕那个白衣人会发现这根红线,很害怕他会顺着它找到你。
"不行..."你咬着嘴唇,"我才不要被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缠上呢。"
第二天清晨,整个柳府都沸腾了——有位仙人降临城中,说是要找什么命定之人。你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昨晚那个白衣身影和手上异常活跃的红线。
"二小姐!快起来!"小桃慌慌张张地冲进你的闺房,"仙人、仙人在城门口!全城的人都去看了!"
你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抗拒:"不去。"
"可是..."
"说了不去!"你几乎是吼出来的,把小桃吓了一跳。
等小桃走后,你看着手上的红线,它正剧烈地颤动着,指向城门方向。你咬了咬牙,从妆奁里找出一根丝带,狠狠地把红线和手指缠在一起,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别想找到我。"你对着红线说,却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然而命运弄人,当天下午,那位仙人竟然亲自登门拜访。父亲受宠若惊,全家人都被叫到前厅见客。你躲在最后面,低着头,把缠着丝带的右手藏在袖子里。
"这位是楚仙君,从九重天而来。"知府大人恭敬地介绍道,"仙君说感应到命定之人在我们城中,特地下来寻找。"
你偷偷抬眼,顿时如遭雷击——站在厅中的白衣男子,正是你梦中那个银发仙人!此刻他正温和地与父亲交谈,举手投足间尽显仙家风范。
"不知仙君要找的是什么人?"父亲小心翼翼地问。
楚无念——你此刻才知道他的名字——轻声道:"一位与我红线相连的女子。"
你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攥紧了右手。红线在丝带下不安分地扭动着,像是要挣脱束缚。
"红线?"父亲困惑地重复。
"乃天地姻缘所化,常人不可见。"楚无念解释道,目光扫过厅中众人,在经过你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移开了。
你松了口气,同时又莫名有些失落。看来他并没有发现你手上的红线。
就在这时,你的姐姐柳清霜突然上前一步,盈盈下拜:"仙君远道而来,清霜有失远迎。"
楚无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又变成了惊讶——因为柳清霜举起的右手上,赫然缠着一根红线!
你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姐姐根本看不见红线,怎么会有...
然后你明白了。柳清霜手上的是假的,是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障眼法。她想冒充仙君的命定之人!
你想冲上去揭穿她,并不是你喜欢这个仙人,而是你很讨厌别人故意模仿你,你一向都是独一无二的。
可就在这时,楚无念已经执起了柳清霜的手,眼中浮现出惊喜之色:"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站在原地,愣住了。
这仙人该不会是个假的吧?一来就牵手?
红线在你的手指上疯狂地颤动,想要连接它真正的主人,却被丝带牢牢束缚着,无法显形。
"我去..."你喃喃自语,"千万别发现是我..."
可没人听见你的声音。全厅的人都在为这桩"仙缘"欢呼,父亲脸上更是写满了骄傲——虽然仙君看中的不是他最宠爱的小女儿,但柳家能出一位仙侣,也是无上的荣耀。
你看着楚无念温柔地注视着柳清霜,看着姐姐假装羞涩地低下头,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这根红线缠了你十八年,你从未在意过它,甚至觉得它是个麻烦。可现在,当它即将被别人夺走时,你心里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
"原来..."你轻轻抚摸被丝带包裹的红线,"我已经习惯红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