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跳楼了。

学校陷入一片混乱。

教导主任吹口哨驱赶学生回教室，池佳绕过人群，站在栏杆旁往下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拽住身后的徐晚意，“别看了。”

“回教室——！”

“所有人回教室——！”

上课铃声响起，所有学生回到教室叽叽喳喳讨论着跳楼事件。

“谁跳了啊？”

“感觉有点像李云希...”

“她回了吗？”

“没有...”

她们在讨论跳楼的是谁，徐晚意呆坐在位置上，陷入巨大恐慌中。

是李云希吗...

所以当时在走廊碰到她...是在和她告别吗...

“小意，小意——”

被池佳抓住手，徐晚意回过神浑身颤了一下，偏过头。

池佳担心徐晚意的情绪，安抚道：“你先别想太多。”

徐晚意喉咙堵住般，艰难开口：“好...”

这节课是班主任的英语，当胡文涛沉着脸走进教室时，有些事好像给出了答案。

跳楼的是李云希。

*

李云希跳楼这件事搞得人心惶惶，有人事不关己，有人当热闹八卦看。

没多久警察来了，在李云希的抽屉里发现了遗书。

高三九班的每个同学都被叫到年级组长办公室接受调查，一个接一个，班级萦绕着一股紧张氛围。

“······”

“她平时就不怎么说话，挺沉默的。”

“······”

“我不知道，我跟她不熟，没有和她接触过。”

“······”

“她是不是二诊没考好，感觉她平时一直坐在位置上写作业，都不怎么出去。”

“······”

“我每次看到她都是一个人，没有谁跟她玩得好。”

“······”

“昨晚我们一起做的卫生，她好像身体不舒服，看到她蹲在走廊。噢后来徐晚意帮她拖了走廊。”

“······”

“我在教室写作业，好像是徐晚意和李云希一起走的，我也不知道。”

教室内，徐晚意握着笔，耳边是地理老师讲课的声音，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海中定格在李云希在走廊朝她微笑的画面。

“徐晚意——”

胡文涛站在教室门口叫人。

轮到她了。

徐晚意麻木站起身，跟随胡文涛进入办公室，三个警察坐在椅子上，对面是一张沙发。

每一个接受调查的人都坐在那里，徐晚意也不例外。

“你是徐晚意？”

“嗯。”

“你昨晚接触了李云希吗？”

徐晚意攥手，掌心出汗，“嗯。”

她如实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复述给警察。

“她跟家里人相处得怎么样？”

徐晚意愣了愣，回答：“具体我不清楚，但他爸爸看着挺凶的，还有...”

她复述公交车上李云希那句莫名的话。

下课铃声响起，警察停止问话，徐晚意开始耳鸣了，脑海中又出现李云希在楼廊和她说话的画面。

“······的感觉如何？”

铃声结束，徐晚意回过神，“什么？”

“李云希平时给你的感觉如何？”

“很礼貌，很安静，喜欢独处吧。”

警察摸出手机，上面是走廊的监控画面，“你们这个时候再说什么？”

徐晚意麻木垂眸，“她说‘谢谢我’，然后就走了。”

“因为你把她送回家？”

徐晚意点头，“应该是吧。”

警察记好笔录，“行，你回去吧。”

头皮发麻，身体软绵无力，徐晚意站起身离开办公室，在门口踉跄了下，有人及时托住她的胳膊。

她怔怔抬眸，江樾担心看她，“没事吧？”

徐晚意无力摇头，推开江樾的胳膊往教室方向走。

她脑袋好乱，没办法正常思考，为什么李云希要跳楼，李云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答案。

*

今天的晚自习取消了。

下午上完课，学生陆续放学。徐晚意收拾好书包，和池佳道别离开教室，江樾迎上来。

两人并肩行走，徐晚意兴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回答江樾的问题。

一起离开学校，走到公交站，坐上公交车。

天色渐暗，徐晚意双目无神盯着窗外，还未接受李云希跳楼的事实。

公交车到站，徐晚意跟在江樾身后下车。

“要不要红旗吃关东煮？”

“好。”

······

天色完全暗下来，超市外，徐晚意坐在长椅上，呆呆盯着眼前不断过路的行人。

有人在遛狗，有人在谈笑风生，有人低着头快速走路。

装关东煮的杯子被放到女孩身侧的空位，少年在女孩跟前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徐晚意愣怔垂眸，与他对视。

“今天吓到了吗？”江樾拇指摩挲女孩的掌心。

徐晚意沉默须臾，讷讷：“我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李云希说的“谢谢”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李云希为什么要跳楼，她不知道李云希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就不想了，吃点东西？”少年拿过一旁的关东煮，在徐晚意身侧坐下。

徐晚意接过江樾递来的纸杯，握在手里暖暖的。

她垂头看，鱼丸，魔芋爽，豆皮，虾球。都是她平时爱吃的，可眼下却没什么胃口。

徐晚意用竹签戳了一颗鱼丸放进嘴中，味如爵腊，好不容易下咽，反胃差点吐出来。

“我吃不下。”徐晚意把纸杯递给江樾。

江樾接过，眉头拧紧。她这一天都没怎么吃。

徐晚意靠着椅背，怔怔盯着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哑声：“江樾...”

江樾等她说完。

“你说...我要是多问一句，她是不是就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她要是多问一句，多关心一句，会不会改变李云希的决定。

有液体从眼眶流出，徐晚意吸了吸鼻，抬手擦拭掉。

江樾在心里叹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徐晚意开始自责了。

“小意。”

“你不是神，你没有办法拯救每一个人。”

“她不是因为你才做出这个选择的，你不需要自责什么。”

“你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在所有人都漠视的情况下，你站出来关心她，已经做到了你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改变李云希的选择。”

徐晚意的眼泪越来越多，身体轻颤着。

江樾伸手擦拭女孩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说着：“所以，你不需要自责，好吗？”

泪水模糊视线，徐晚意呜咽出声，被江樾搂进怀中，轻拍着后背。

“好了，我们不哭了。”

“乖。”

江樾说得没错，她不是神，没办法拯救每一个人。

可她还是难受。

如果重来一次，她会告诉李云希，自杀并不能改变任何的事情，她应该好好活下去，逃离原生家庭，逃得远远的。

可惜没有如果。

-

因李云希跳楼一事，班级压抑了好长一段时间。爱说重话的班主任也变得沉默寡言，苦口婆心说学生有什么事可以找他聊，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中，都可以聊，不要总憋在心里。句句没提李云希，可句句说着李云希。

学校给每个学生发放了心理健康问卷，又派心理医生到每个班级进行宣讲。好像什么都没改变，又好像有什么正在慢慢改变。

李云希的父母来学校闹事一个星期，每天都在学校门口拉横幅，烧纸钱，弄得师生人心惶惶，避而远之。后来某天突然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听说学校赔了几百万，但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性。

李云希的课桌被搬走，储物柜清空。她的遗书并未公布，轻轻地来到这个世界，最后也没留下什么。

后来，有一天大课间，徐晚意被胡文涛叫进办公室，给她看了一张照片。那是李云希的遗书，徐晚意看完后在办公室崩溃着哭出声。

李云希在遗书中提到了自杀原因，的确是因为原生家庭，她在打压式教育中成长，爸爸酗酒家暴，妈妈偏爱弟弟，她是家庭中可有可无的那个人。她认为，家里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可让徐晚意情绪崩溃的缘由并不完全在此，李云希在遗书中提到了她，说她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和她做朋友，那天晚上，她真的很谢谢她。

随着时间流逝，所有人都淡忘了此事，淡忘了李云希。但有一个人永远记住了她，徐晚意记住了她，那个坐在她后面，安安静静，不爱说话，很礼貌的一个女孩。

-

时间转眼进入四月，春天悄然来临，枝桠绿叶疯长。

四月第一周，没上几天学迎来清明假期。由于李云希跳楼一事，市里开始重视学生心理健康情况。因此今年清明假，教育局不允许南城的中学在放假期间上课，必须按照国家法定节假日放假。

众人欢呼，终于可以在压抑“想死”的氛围中松半口气。另外半口，需要暂时留到五月劳动节收假后的第三次诊断性考试。

清明假和周末一起连放三天，池佳问徐晚意要不要出来看电影，她拒绝了。之前的周末会偶尔被池佳叫出去，眼下为了好好准备五月的三诊，徐晚意连周末也只在家学习，最多和奶奶饭后去附近的公园散步。

二诊之后，随着高考倒计上日渐逼近“0”的数字，她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日复一日。

徐晚意的生活被两件事填满。

一是学习。

二是江樾。

按照她的原计划，只有学习，江樾是意外。

-

清明时节雨纷纷，从放假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南城小雨淅沥，雨没停过。

狭小巷道，凹凸不平的路面积水难行，有一个人步伐快速，精准避开坑洼，雨水飞溅染湿黑色裤腿。

少年身形颀长，戴着卫衣帽，小跑向前转进了一家店。

天气不好碰上节假日，台球室没什么人，白炽灯光死白，显得更为冷清。

台球室老板魏良抽了几张纸迎过来。

江樾取下帽子，额前碎发被雨水浸湿，他随便用手扫了扫，接过魏良递来的纸巾礼貌道谢。

陈逸鸣紧跟其后，冲进来时差点没刹住车，好在及时逮住江樾的胳膊，他喘粗气：“你也跑太快了...都说了让你等等...”

魏良递纸给陈逸鸣，笑：“怎么今天只有你们两个来了啊？”

陈逸鸣接过纸巾擦拭脸上的雨水，“还有一个去山里当野人了。”

*

半个小时前，陈逸鸣无所事事躺在沙发上，在“三好学生”微信群发送了一条消息。

-鸣儿：【此时此刻，我若随机邀请一位朋友陪我去打台球，不知是否有人愿意。】

-J：【不愿意】

贺煜发了一张山野的照片。

陈逸鸣在群里轰炸表情包。

-鸣儿：【我退群了】

-J：【退吧】

-HEY：【退吧】

陈逸鸣怒了，狂摁键盘。

【江樾你爸妈不是去北城开会了吗】

【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干陪我出去打打台球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只有徐晚意才能把你叫得动是不是，兄弟我在你眼里就什么都不是】

【我真的才伤心】

持续三分钟，无人回复，陈逸鸣继续。

-鸣儿:【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J：【别烦】

-J：【去找于安然】

-鸣儿：【哥哥你看看美国时间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