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岭雪山小分队此次出游计划，以陈逸鸣的意外画上句号。
自那天后，谁也没有提起那场意外。不提，就不会再发生。不提，就不会想起那天让人不寒而栗的后怕经历。
要说留下了什么，所有人都对死亡有了清楚认知。生命有多脆弱，生命有多可贵。
陈逸鸣被父母接回家休养，所有人原路返回。返程是沉重的，没有来时的轻松与兴奋。
徐晚意回家看到奶奶，再度湿了眼眶。以前她不知道死是什么，现在她知道了。
但她也清楚，即便认识了死亡，也仍旧无法接受死亡。
意外发生了，日子还得接着过。青岭雪山小分队的微信群每天仍有无数条消息，陈逸鸣分享他在家的躺平日子，吃饭不用下楼，有人亲自给他端过来，打趣爸妈现在把他当块宝，要什么有什么。
岂止是他的爸妈，眼下所有人都把他当块宝。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的人，他们都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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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小巷挂上红灯笼，行道树穿上彩灯，超市播着过年专属曲目，家家户户门口挂上对联，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浓厚的过年氛围。
徐晚意在入户门上贴好“福”字，后退一步检查是否贴正。
隔壁门被推开，中年夫妇走出来：“贴‘福’字呢？”
徐晚意看过去，笑眼回复：“对。”
中年男人正在给门上锁，女人笑着送祝福：“新年快乐呀。”
徐晚意的声音有点嗡：“新年快乐，你们要出去吗？”
“是啊，去我儿子家过年。”女人说完，中年男人转过身接话：“都说了喊他们回来过年，我们过去一点都不方便。”
女人扯着嗓子：“什么方便不方便，你不想去你就回去，我不想跟你两个人在屋头过年，人多热都更热闹，再说，又不是我非要去的，是儿子打了三个电话让我过去的。”
女人强调“三个电话”，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转口，“哎呀其实我们两个人在屋头过年也挺好的，菜弄简单点，年也是一样的过。”
“走了走了，来不及了。”
徐晚意笑着道别，进屋关上门。
“晚意，药在桌上，给你冲好了你直接喝。”
未见奶奶其人，先听见奶奶其声。徐晚意吸了吸鼻，朝合上门的厨房应声，“知道了。”
从青岭雪山回来后她就感冒了。不敢相信，她居然又感冒了。今天除夕，她一觉睡到十点。说好要一起去早市，睡醒奶奶都买完菜回来了。
“奶奶，要不要我帮你——”
徐晚意喝完药，拿着杯子拉开厨房门，看到台面上的保温饭盒，身体一滞。
陈金花正在把做好的菜装进保温饭盒中，看到孙女过来连忙用身体挡住，慌忙合上盖子。
徐晚意压抑心底异样，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杯子。
“晚意，马上就开饭了，我把菜端出去。”
“好。”
陈金花随便端了盘菜离开厨房，连带那个保温桶一起。
徐晚意思绪游离，沁骨的冰水拉回她的意识，她连忙调成热水。
······
除夕是团聚的日子，徐晚意家里只有两个人，没有团聚一说。
和往年这天一样，陈金花做的菜比平日多了几道。有鱼，有虾，有排骨，很丰盛。还剩了一些菜，说晚上再做。
电视正在播放一档中年爱情剧，两人时不时说几句话，讨论电视剧情，又扯到学习上。
这顿饭在清静中吃完，徐晚意起身收拾桌子。
“晚意，我一会儿要去你姑姑那里。”陈金花端起一个盘子，“你姑姑让你也一起过去，说晚上一起吃饭。”
徐晚意不想去，给出恰当合理的理由。
“不用了奶奶，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他们。”
洗好碗之后，徐晚意坐在沙发看电视，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屋内，暖意洋洋。
陈金花穿着新棉袄从卧室出来，短发精心梳理过，“晚意，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晚点回来。”
徐晚意摁遥控器换台，兴致不高，“好，奶奶你放心吧。”
陈金花走到玄关换鞋，还是不放心，走过来摸徐晚意的额头，“有点发烧啊...”
徐晚意抬手试探额头温度，热热的，其余没感觉。
“你过会儿吃了药再睡一觉。”陈金花还想叮嘱什么，电话铃声响起，看了眼却没接。
徐晚意心知肚明，想必是在催促她快点出门。
“没事奶奶，你先去吧，我一个人也没事。”
“好，那我走了啊。”陈金花换好鞋，提上保温饭桶离开。
门“啪”声合上，徐晚意浑身绵软无力，顺着沙发倒下。
她想，奶奶要去哪里呢。应该是去那里吧，去看那个人。也是，奶奶怎么会忘记那个人呢。
毕竟，那个人也和奶奶有血缘关系，奶奶怎么可能忘了他。
但她是真的很想忘了他。
脑袋乱成一团，徐晚意直起身关掉电视，拖着沉重步伐回到卧室，没脱外套，直接摔到被子上。
她拿出手机，翻阅未读消息，首先是来自“青岭雪山小分队”。
每个人都在分享中午吃的什么，富丽堂皇的背景下，餐桌上是山珍海味。对比下来，她中午和奶奶吃的，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小菜。
把消息翻到底，徐晚意退出，打开和池佳的消息框。
-佳佳：【感冒好些了吗】
徐晚意仰躺着敲字：【差不多吧】
退出聊天框，下一个江樾。
对方发来一个视频，封面有个小狗脑袋。
徐晚意点开。
很明显，皮皮在蹭拍视频的人，江樾的声音出现。
“皮皮，坐下。”
皮皮端正坐好，狗尾巴晃个不停。
“好狗。”
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画面中，摸了摸小狗脑袋，喂它吃了零食。
徐晚意翻身，侧身躺着。
视频还在继续，江樾在驯狗，让皮皮握手。
徐晚意观看手机画面，无力眨眼，最终抵不过大脑的昏厥，合上了眼。
······
当徐晚意睁开眼时，世界一片漆黑。她极度茫然，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觉浑身发冷。
睡前没关窗，寒风从窗户缝隙灌进来，屋内泛着凉意。
摁手机没反应，没电关机了。她看了眼闹钟，现在七点四十。
爬起来开灯，给手机充上电，关上窗户后，手机正好开机。
她被消息轰炸了，还有几十个未接来电。没来得及点开，奶奶正好给她打来电话。
“晚意，你姑姑的车坏了，我们现在还在高速上，不知道修车的人什么时候来。”
“你一个人在家先把饭热来吃了，不用等我。”
徐晚意没问为什么会在高速，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
她咳了咳，嗓音沙哑：“知道了奶奶。”
“对了，你同学池佳下午还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没接。”
徐晚意解释：“我下午睡着了。”
又听了几句叮嘱她注意身体的话后，徐晚意挂断电话。离开卧室的同时打开微信，摁开客厅灯开关，倒了一杯水。
来自“青岭雪山小分队”的消息99+，她还被at了。来自江樾的消息99+，来自池佳的消息28条，来自于安然的消息15条。
点开和江樾的对话框，从上往下翻，给她分享春联，给她分享拿到的红包，给她分享皮皮，给她分享和家里人去了寺庙祈福，问她在干嘛，为什么不回消息，问她是不是睡着了。
然后是数不尽的未接电话。
池佳也是。
于安然也是。
她点开小分队微信群，最后的消息停留在池佳所发，下午四点十分。
-佳佳：【和小意奶奶打过电话了，小意奶奶不在家，说她有点发烧，应该是睡着了】
徐晚意拉开椅子坐下，无力地趴在桌上，找了一个小狗“对不起”的表情包发送。
-xuuwy：【我睡着了手机没电关机了对不起大家/哭】
消息发送不到三秒，江樾打来电话。徐晚意懵了一瞬，按下接通键。
耳旁背景音嘈杂，传来碰杯的声音。估计在吃年夜饭，一道关门声后蓦然安静下来。
“身体怎么样了？”
没责备她为什么消失，没责备她为什么不给手机好好充电。
徐晚意吸鼻，瓮声瓮气：“没事，一会儿再吃一道药，再睡一觉就好了。”
“吃饭了吗？”
“还没有。”
“你奶奶回家了吗？”
“还没有。”
“我去找你？”
徐晚意蹭起身，慌张：“不要。”
说话过于激动呛到自己，徐晚意猛地咳嗽几下，五脏六腑都在颤动。她喘粗气，哑着嗓子：“你自己在家好好过年，我要热饭吃了。”
话音刚落，没等对面反应，挂断电话。
她相信江樾做得出不在家过年反而跑来找她的事。
自己一个人吃饭不想太复杂，徐晚意随便热了两个菜，端到小茶几放下。
她打开电视，八点，春晚正好开始。主持人一身红，说着新年贺词，第一个舞蹈节目开始，音乐喜气热闹。
窗外鞭炮声阵阵，烟花璀璨绚烂，徐晚意收回视线，咀嚼口中的食物，艰难下咽。
嗓子好痛，她放下筷子，猛灌温水。
生病没胃口，徐晚意随便吃了两口，握住筷子，双目无神盯着电视机。
电视内氛围喜气洋洋，每个人看着幸福欢乐。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惨。她以前从未产生过这种想法。
可眼下，屋内冷清，她孤身一人，耳边是电视里的锣鼓喧天，还有窗外轰鸣的烟花爆竹。
家家户户都在庆新年，可她，是一个人啊。
液体从眼眶滑落，徐晚意愣怔抬手，摸到滚烫的泪水，不敢相信她哭了。
她现在怎么脆弱成这样了。
不想再看到电视里阖家欢乐的画面，徐晚意拿遥控器关掉，收拾好，洗完澡，重新躺上床。
她把外套搭在被子上，浑身仍在发冷，头愈加昏沉。她蜷缩成一团，虚弱眨眼。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个不停，但她没力气打开。
眨眼，再眨眼。
在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烟花爆竹声中，她睡着了。
······
小区内谁在放烟花，轰鸣的爆破声近在耳畔。隐约听到敲门声，感觉有人在呼唤自己，徐晚意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重新闭上眼。
“徐晚意——”
“你醒醒——”
冰冷的手掌贴上脸好舒服，徐晚意再度睁眼。
那张脸逐渐清晰，少年清俊眉目染上焦急，徐晚意大脑叮一下敲响警钟。
“江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