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托利斯走后,天立马阴沉下来,空气也变得潮湿,仿佛下一秒便会磅礴大雨,而伴随浓重水汽而来的是强烈可怖的咒灵气息。
夏油杰朝远处看去,远处的天仍是晴朗的——也就是说,这里的咒灵已经强大到可以影响局部天气了。
这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众所周知,无视是人类还是咒灵的生得领域都是将敌人拖进自己制造的空间之中。
哪怕是不完整的生得领域暂时显现在世间,也依旧是处于空间之中。
此刻,即使是早已成为特级咒术师多年的夏油杰也感到些许棘手,当然也只是些许而已。
夏油杰只是站立着向山看去,同时通过先前放在庄司宅邸的咒灵留意那个石眼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静默待在树上的石眼睁开了,直直看向夏油杰咒灵的位置,不待其反应过来,只作监视用的咒灵便被摧毁了。
惊讶一闪而逝,不待夏油杰多想,一个又一个黑影从山上下来,而等到距离稍近时,夏油杰才看清它们的模样。
有着像是人类长发的咒灵脸上像是带着诡异的笑脸面具,像是雪人一样的咒灵……
衣袖鼓动,数不清的咒灵从夏油杰的影子中、衣袍中跑出,与那些充满恶意的咒灵对峙着。
看着面前的咒灵。夏油杰思绪飞快地将其中几个咒灵与庄司琉杏的日记里写到的咒灵一一对应。
但很快,夏油杰便皱起眉头。
他注意到这里面没有所谓人类幼童模样的咒灵。
但不待夏油杰多想,一只身体肌肤像是石头的咒灵抬起手捉住了从庄司宅邸飞过来的石眼,随意将石眼塞入腹部,便朝他攻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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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量庞大的咒灵从山上下来时,即使是离山有些距离的神华绫和明冢义章都有些受不住了。
皱眉看了眼窗外,明冢义章索性直接将车停下。
坐在车后座的神华绫看着靠在车门的明冢义章,开口说道:“你似乎并不在意他们两人的死活。”
懒洋洋的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扫视片刻,随即假惺惺说道:“不,怎么会,不过我相信他们。他们是这几年最优秀的咒术师之一。”
也是最妨碍的吧。神华绫在心里慢悠悠地补充了后半句。
“那现在停在这里是做什么,等他们吗?你不是还要将我带去警局?”神华绫便说便抬起手,向男人示意束缚住她双手的手铐。
神华绫其实知道男人的虚假,所出之言不过是为了恶心他罢了,不过明冢义章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无论内心怎么样,面上依旧一副关爱后辈的前辈模样,只听他说:“无论怎么样,他们只是个孩子。”
倘若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眼前这个虚假至极的男人,神华绫就算不会赞同,但也至少不会嘲讽。
咒术师对年轻人的压榨与轻视,神华绫最是清楚不过。哪怕是当初把那看起来天赋极高的年轻咒术师杀死时,也没有见到这些高层来进行调查,要知道,当初做这件事时,神华绫的手段还没有现在这般熟练,只要那些人仔仔细细的、花费些许时间,未必不会捉住她的尾巴。
神华绫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抵着前面的坐垫背部,顺着明冢义章的视线看去,只见那边弥漫着黑色的雾气,仅仅只是注视着便感到身体发冷。
“真恐怖啊。”受不了寒冷的神华绫又缩回去,将衣襟拉紧,这样说着。不过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神华绫脸上却是半点不见恐惧,面色发白也仅仅是因为寒冷。
“我离得这样远都有些难受了,那些靠得近的人是不是死定了?”神华绫哈了一口气,甚至能看到白雾,“到时候你们要怎么样交差?”
明冢义章这时才看先神华绫,“如果他们真的不幸去世了,虽然很抱歉,但是这一方面的善后工作并不是我们来管。”
啧啧,那些政客可真可怜。神华绫感慨。没法深入咒术界还要被迫收拾烂摊子,还不能够不去做。
要是咒灵的存在被大众知道,一定会导致混乱吧。神华绫兴致缺缺的想着。
神华绫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明冢义章,便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神华绫想着记忆中那个危险的女人的话语。
咒术界那些老不死的,看起来不沾尘世或者只对力量增长有所兴趣,但实际不然。
——女人轻笑着,口中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他们把持权力太久了,欲望比常人来得深刻,同样的,他们也比常人更加畏惧生死。
那时的神华绫并不在意这番话,也不在意为何女人会对她伸出援手,对咒术界高层会知道的那般清楚。
但是此刻,那时女人的话对神华绫反倒是最有用的。
要利用阿托利斯吗?
神华绫第一反应是将主意打在那个看起来过分天真饱含理想的少年身上,但很快神华绫便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虽然看出阿托利斯并不忠诚于咒术界,他与咒术界迟早有一天会对上,但也只是迟早有一天罢了。现在的阿托利斯太弱小了,就算设计让其与咒术界对立,应该也会很快死在高层手中,这样她也无法从中得利。
金钱、权利、人脉……
思绪飞旋,神华绫在心中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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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油杰操控咒灵的行为有些麻木。
被祓除的咒灵有多少夏油杰也记不清了,但那些咒灵仍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数量仿佛不曾减少,但他操控的咒灵也被摧毁了不少,再加上此时天色已晚,战斗起来更是受限,毕竟他不像有六眼的五条悟一样,可以视黑暗于无物。
吐出一口气,夏油杰将低级的咒灵全部收起来,将未被放出的特级咒灵一口气全部放了出来。
体内的咒力一下子被抽走了大半,夏油杰沉下心操控着咒灵。
夏油杰咳出一口血,又面不改色地将唇上的血抹去。
身体因为咒力的干涸而感到疼痛,面前的咒灵也不见减少,但夏油杰却忍不住低笑,他感觉到自己突破了极限。
笑着向前踏出一步,三分之二的咒灵系数放出,余下没放出也只是担心此刻身体无法支撑而已。
前所未有的畅快,仿佛所有的咒灵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远不是终点,夏油杰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就在这时,那些咒灵齐齐停住了动作,而后转过头迅速向山涌动。
夏油杰疑惑地皱眉,却发现自己的咒灵也有躁动,见状,夏油杰沉下脸,他想起了当时与阿托利斯的对战。
——阿托利斯的血对咒灵有吸引力。
咒灵这般暴躁,恐怕阿托利斯受了重伤。
夏油杰急切地想去支援,但刚刚迈动步伐,心脏便传来剧痛。夏油杰的身体本就到了极限,此前因为兴奋所以将疲惫给忽视了,但这时阿托利斯的状态、咒灵的行动,让夏油杰的兴奋褪去了,故而开始感受到身体的疲惫。
将所有咒灵收回,夏油杰在缓了几口气便循着道路往上走,但是到了山的入口,夏油杰便看到小道被白雾笼罩。
抬起手向前伸去,手指接触到白雾瞬间凝上冰霜,再往里探入,整条手臂都有结冰的迹象,不得已,夏油杰将手臂收回。
垂眸看了眼手臂,夏油杰便又将目光投向山,仿佛方才要被冻结的手臂不是他的。
现在这种情况根本进不了山,阿托利斯出血过多,本就凶多吉少,现在还要对上大量咒灵,生还的可能性极低,而他要是进山不说那些咒灵,单单是白雾便会要了他的命。
待在这里,等着出现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一想,叛逆心反而生了出来。
夏油杰尝试着将弱小的咒灵放出来,以往轻而易举的事情此刻却让他感到如刻骨的痛,但他只是面不改色的让咒灵包裹住他的身体,而后,夏油杰踩上了小道。
寒冷穿过鞋子,从脚心往上窜,但比先前手臂的情况要好很多,不至于冻死,至于冻伤,到时叫硝子处理下便好。
夏油杰就这样不断深入。
山中昏暗无光,白雾的存在让这里更加阴森了。
虽然夏油杰确定自己每一步都是踏在石阶上,但是走了许久却不见景色有一丝变化,就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这样下去不行。
夏油杰让咒灵放出气息,试图激起其他咒灵的注意,但是——一片死寂。
无论是咒灵的气息还是其他的什么,全都不存在,难不成阿托利斯已经将它们解决了?
夏油杰微微眯眼。
寒冷的白雾让他先前有些高昂的情绪冷却下来,有些没懂的地方这时反倒有所头绪。
方才与他交战的那些咒灵,他没有办法祓除,只是出现祓除的假象罢了,因为他才感觉咒灵总是源源不断的。
但,如果阿托利斯真的将它们解决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阿托利斯遭遇咒灵,受了重伤——五条悟先前是这般说的,依照五条悟的语气,那咒灵最多不过一级,然而,因为一级咒灵受重伤此刻却是在重伤的状态下解决了他也无法祓除的咒灵?
虽说之前阿托利斯与五条悟的交战,与他的交战,都让他知道阿托利斯很强,但仅仅这些时间,阿托利斯就到了这样的高度吗?
夏油杰停下脚步,捏了捏眉心,又甩甩头,将那些荒谬的想法情绪全都压下,便继续迈开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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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白雾终于散去了,太阳也升起来了,阳光洒在身上,温暖了他冰冷的躯体。
夏油杰这时才发现自己仍在山脚下,加快脚步,向山顶快速移动。
穿过红色鸟居时,夏油杰便看到了抱着一个女孩呆立着的阿托利斯。
阿托利斯背着剑,身上的衬衫彻底被血染了颜色,而他怀中的女孩身上没有一丝血迹,也就是说这血全是阿托利斯的。
看着抬头不知在看什么的阿托利斯,夏油杰此时莫名不想出声,但就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金发的剑士动作僵硬地转过头朝他看了过来,而后,缓缓的眨了眨眼睛。
“啊,早上好……夏油前辈?”
对方的声音嘶哑无比,就像是曾被人狠狠掐住脖子一样。
素来脸上总是挂着温雅笑容的金发剑士,此时却像是忘了转上发条的布偶,一举一动皆透着诡异的僵硬,脸上的表情也空洞无比。
“夏油前辈。”剑士忽然又唤了一声,“庄司琉杏死了。”
夏油杰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他怀中的女孩,双目紧闭,脸色有些发青,确实是失去了生机的模样。
所以,阿托利斯是因为没能救下庄司琉杏而这样?
“阿托利斯,那不是你的错。”夏油杰如同往常一样,脸上挂着笑容,“没救下不是你的错。”
出乎意料的是,阿托利斯反而肯定他的话语,“我知道。”
庄司琉杏的死是注定的,如果是被捉走的第一天她还有生还的机会,但,没有如果。
哪怕阿托利斯下车之后便往山中来,他也改变不了庄司琉杏的死。
阿托利斯深知这一点,也没有产生“如果他来得早些就好了”的想法,但庄司琉杏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的怀中。
哪怕只说了几句话,他也感觉到庄司琉杏是个与她父母完全不同的、好孩子。
阿托利斯忍不住想着庄司琉杏如果会活着的模样,想她鲜活的、而不是那时病恹恹的模样。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但最终阿托利斯什么都没有说。
他转过头看向注连绳,小人偶完好无损地挂在上面,原先在人偶身上的纸条和血迹也都消失不见了。
人偶下方的箱子上放着两根丑陋的手指,因为他的身影遮挡,所以夏油杰并没有看到。
阿托利斯抬手将人偶取下,又拿起手指,将手指递给夏油杰。
饶是夏油杰也不由得有些错愕,那两根手指是特级咒物,——是两面宿傩的手指。
仔细想来,这里的事情每一桩都透露着古怪,但夏油杰只是接过手指没有说什么。
“走吧,阿托利斯。”夏油杰说着,想要从阿托利斯怀中接过庄司琉杏,减轻他此时的负担,但他只是摇了摇头,婉拒了夏油杰。
夏油杰倒也没有坚持,只是担忧的看了一眼他,便走在前头——毕竟,夏油杰此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故而,夏油杰没有看到阿托利斯死死攥紧人偶的手,以及由他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