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跟前任住太近,真的不是特别方便。
周一清晨,开门时晨风裹着一丝香气就扑了进来。
程月萤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站了个活色生香的“晨间限定”。
梁灼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衣,短袖贴身剪裁,一截锁骨和线条分明的手臂毫不遮掩地暴露在晨光里,皮肤还带着刚洗过澡的潮湿水汽,头发像是随意抓了一下,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
像个刚结束晨练的男大学生。
“早餐。”梁灼斜倚着门框,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咖啡色纸袋,唇角噙笑看着她。
程月萤盯着那张比早餐更惹眼的脸,目光向下落到纸袋上,语气不动声色:“起这么早?”
“嗯,健身回来路上买的,好多人在门口排队,感觉应该会比便利店的速食好吃些。”
梁灼把东西递给程月萤,“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说隔音不好了,刚才你一走到门边,我就听到了你拿车钥匙的声音,立刻开门等着,生怕错过。”
这像是句随口的玩笑话,可仔细听,分明是说他早就在等。
程月萤偏开视线,伸手去接纸袋:“谢谢。”
是附近商圈新开的一家网红面包店,朋友提过几次,她还没去过。
电梯门缓缓合上,镜面映出两人的身影,站得不远不近,沉默几秒后,梁灼忽然开口:“你平时几点下班。”
“早的话七点钟,如果有甲方应酬,就要晚点。”
电梯在中间楼层停靠,有人上来。
他们两个人往角落里退了退,人群安静,程月萤从电梯的镜面上看向梁灼,小声道:“甚至可能还要负责送甲方回家。”
这摆明了是在记恨他上次在律所的商务接待宴上的那一出。
梁灼低笑了一声,配合着放低声音:“甲方给你道歉。”
“……原谅你了。”程月萤小声说。
毕竟蟹粉小笼真的还蛮好吃。
电梯缓缓到达一层。梁灼今日另有安排,先行离开,程月萤则继续下行至地下停车场。
门在她面前合上前的最后一刻,电梯镜面倒映出程月萤微微扬起的唇角。
程月萤愣了一下。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周一的早上笑过了。
毕竟,没有人不恨周一。
上午的律所像是忽然被扔进一台失控的运转机,所有人都陷入高强度的忙碌。邮箱叮叮当当地跳出新邮件,程月萤的通讯软件就没停过,宋星瑶忙得哀嚎,还要在几个人的小群里吐槽:“这些甲方脑子没问题吧?上周才续签的常法合同,现在说要本周内完成所有跨境备案?”
程月萤也被绊在一个外资客户的境内拆分项目里,边校对文书边回她:“合伙人没挡一下?”
“他又不用干活,”宋星瑶的消息接踵而至,“毕竟在这些老登看来客户是金主是爸爸,有活给我们干就是看得起我们咯。”
程月萤没空回她,电脑两侧的屏幕已经打开了四五个文档,文件命名乱七八糟,对方法务部刚刚又上传了一份新的修订稿,每一版之间只有几处措辞不同,却需要重新全部比对审阅。草稿刚校完又得重写出具意见。
她正想喘口气,江岑忽然又甩下一封邮件,把月底才到期的三项项目推进都提前安排到了这一周。
节奏突然加快,却没人解释原因。办公室的年轻人们脸色越来越僵,所有人都像被拎着后脖颈往前赶。
中午,程月萤终于撑不住,打算去茶水间倒杯咖啡,随手拿几块曲奇填肚子,手机却在桌上亮了一下。
是梁灼发过来的信息:刚好路过你楼下,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他发了一张图,是写字楼前的绿地一角,阳光穿过高楼之间的缝隙洒在地砖和草丛上,一只白底黄斑的流浪猫正懒洋洋地卧在那儿,梁灼半蹲着,伸手逗它,影子映在猫猫身旁的地面。
程月萤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光线。
她坐在办公室里,玻璃墙外走动的是忙碌又疲惫的年轻面孔,桌上的文件厚厚一摞,午休时几乎没有人真的休息。
原来今天的天气这么好,而她却被困在一间冷气过足的办公室里,一上午都没察觉。。
指尖在手机上犹豫片刻,她打字:十分钟,楼下见。
程月萤快步走出大厦,午间的北京略微燥热,街头却意外地清爽,阳光明亮,有风。
中午的写字楼前人流拥挤,都是迅速穿行的外卖员和白领。
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梁灼。
梁灼换了一件白色衬衫,衣摆半掖进深灰西裤,袖口挽到手臂中段,头发吹得微蓬,像是刚从街拍现场走出来。
他还蹲着,手里拿着一根火腿肠,低声逗那只猫:“别怕,我不抱你。”
小猫刚要靠近,察觉有人来,迅速往后退了几米,梁灼抬起头来,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原地,站起身走过来。
“喜欢猫?”
“嗯,”梁灼点点头,“但是容易过敏,只能这样偶尔逗一逗。”
“今天很忙吗?”他的眼神落在程月萤微皱的眉头间,“我记得Lumenis的推进还没到关键节点。”
“没有,是其他的项目,”程月萤捏了捏太阳穴,“上午项目忽然催进度,整个办公室都快炸了,不过还好,下午收个尾就行了。”
梁灼静静听她说完,帮她把垂落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走吧,吃饭。”
他们去的是附近一家私房菜馆,装修清静,可能是因为太贵,人不算多,很安静。
程月萤随便点了几道招牌菜,服务员刚走,梁灼才开口:“你要是觉得太辛苦,其实不必逼自己撑下去。”
程月萤倒水的动作一顿,眼神落回他脸上,没说话。
梁灼微垂眼睫,像是怕她误解,语气放缓了些:“我说的不是让你辞职,而是,你还有别的选择。你当年在程氏的那些股份,其实还在盈利。”
程月萤轻声笑了笑,像是没放在心上:“我哪儿来的股份?”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之前给你签过一个代持协议,你用Vermilion Capital代持的那部分,”梁灼看着她,“我让基金团队清算程氏的架构时,留了下来,名字虽然换过几轮,但收益都还在。收益就存在你之前开过那个的户头里。”
“程氏……”程月萤轻声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咀嚼某种已经久远的词语,提醒他:“我签过放弃股权的声明了,五年前。”
“是,但是那份声明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梁灼看着她说:“我可以决定它生不生效。”
程誉升被关进去以后,程氏一度陷入动荡。内部权斗、资金外逃,连客户也开始观望。但没多久,梁灼名下的基金就出手收购,表面做的是“市值低估、重组盘活”,实际上,他将程氏化整为零后并入新集团,延续了下来。
现在的程氏,已不再姓程,却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稳固。
五年下来,程月萤名下的资产相较于她现在的工资来说也已经是天文数字。
“为什么没告诉我?”她没再笑,语气却还温和。
梁灼望着她,神情一瞬空白:“因为那时候你不想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现在也不想。”
梁灼的表情有短暂的受伤,但还是坚持说:“但那是你应得的。”
“我知道钟韵仪和他离婚前做了财产分割,他的两个孩子也都有做过风险隔离的信托金。只有你……”他目光望向她,有点倔,“你不应该什么都没有,这不公平。而且我也不想你过得这么辛苦。”
程月萤安静地望着他:“但我现在过得很好。”
梁灼安静下来,服务员敲了敲包厢的门,进来上菜。气氛变得有些僵,服务员上完最后一道菜就安静退了出去。
程月萤低头看向服务员放在她面前的那碗蟹粉豆腐,清香伴着热气扑面而来。
她没动筷子,梁灼也没有。包厢里短暂沉默,只剩下瓷器与桌面轻轻接触的细响。
“梁灼,谢谢你。”
“对不起。”
两句话同时响起,前一句来自程月萤,后一句来自梁灼。声音在空气中交叠,像一场偶然的和声。
他们同时一愣,彼此望着对方,眼神里都有些错愕,又有些止不住的笑意。
这场景太熟悉了,仿佛一瞬间回到多年前,在梁家老宅里,也是在一句“谢谢”与“抱歉”交错时,他们彼此看了彼此一眼,然后默契地笑了出来。
那时他们年少,如今再听那两个词,却多了更多压抑与克制。时间仿佛绕了一大圈,又把他们送回了起点。
意识到程月萤也没有忘记时,梁灼心头微微一动,像是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轻轻碰了一下,微妙地被哄好了,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只是不想让你吃亏,”梁灼轻声说:“但如果你不想要那部分钱,我可以把它转为公益基金,或者随你怎么处理,只要你想。这本来就是你的。”
程月萤低头看着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瓷沿。
“我会想想看。”她语气平和下来,不再强硬,也不再推拒。
两人并肩走出门,阳光从高楼缝隙里洒下来,打在他们身上。空气中浮着午后的暖热,连风都带了点温吞的倦意。
程月萤站在餐厅门口,拢了拢头发,说:“谢谢你请我吃饭。”
梁灼站在她侧前方,眼神落在她微笑的唇角与下垂的睫毛上,片刻后才问:“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程月萤摇头:“不一定,得看项目对接进度。”
她的回答一如既往模糊而温和。
梁灼点点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半晌,他说:“那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他的语气仍然平静,用惯了陈述句,不容置喙的那种语气。但说完这句,他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可以吗?”
程月萤抬眸看了他一眼,眼里隐约有笑意,揶揄道:“你这是要当我的饭搭子吗?”
“对,”梁灼答得毫不犹豫:“毕竟要想抓住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女人的胃。”
程月萤忍不住笑:“用别人做的饭?”
“用别人做的饭。”梁灼说得坦然,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程月萤笑着跟他挥挥手:“好吧。”
她顿了顿,脚步刚转过去,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着加了一句:
“晚上见,大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