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斯这辈子并不害怕达蒙尼兹。

可在看到阴影中那个模糊的轮廓时，莫瑞斯却感受到了生物本能的恐惧。

只因为，他看到达蒙尼兹的身上好像伸出来了什么东西。

在那股浓郁的甜香中，莫瑞斯很快克服掉了这股情绪，几乎是小跑着靠了过去。

在他离达蒙尼兹还有约两米左右距离的时候，达蒙尼兹却突然动了。

莫瑞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似乎看到那截伸出来的长条结构在迅速地往里靠，甚至还发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簌簌声。

夕阳斜斜地从落地窗透进来，厨房的位置几乎照不到阳光，昏暗一片。

等莫瑞斯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时，只看到达蒙尼兹正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厨房角落。

雌虫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连一点伤口都没有，只有空气中那股腥甜的味道在告诉莫瑞斯刚刚这里确实发生过什么。

虽然达蒙尼兹之前明显表示出了要装傻的意思，莫瑞斯为此也生了好久的闷气，可这到了这会儿，莫瑞斯也没心情去继续计较这些了。

达蒙尼兹的表现很不对劲。

莫瑞斯凑到雌虫面前，一字一句问：“达蒙尼兹，你怎么了？”

莫瑞斯很少直接叫达蒙尼兹的名字，雌虫听到时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从一种奇怪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在对上莫瑞斯视线的刹那，他立刻双膝跪地：“雄主。”

莫瑞斯看了看厨房里的布置，干净整洁，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位置。

他看向达蒙尼兹，又问了一遍：“你刚刚怎么了？”

雌虫茫然地回望：“刚才？”

莫瑞斯忽然就烦躁了起来。

几秒后，他说：“算了，就这样吧。”

说完，他不再看雌虫脸上那种茫然无辜的表情，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又开始闹别扭了。

上次是因为达蒙尼兹故意装傻，这次也是同样是因为达蒙尼兹。

莫瑞斯有时候真的想拽着对方的衣领说“你别装了，我知道BRF779星系的事情了”，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如果他说了，达蒙尼兹肯定会发疯。

他是想和达蒙尼兹好好度过余生，但并不意味着他想被达蒙尼兹直接关起来。

回想起地下的那个房间，莫瑞斯烦躁地“啧”了一声。

达蒙尼兹又开始恢复到以前那种外出做任务、趁着偶尔回来的间隙给莫瑞斯准备足够食物的模式，莫瑞斯憋着股气，就是不理他。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初冬，首都星的花卉全都凋零、大多数树木也只剩了下了些光秃秃的枝干枝丫，除了四季常青的桑青之外，整个首都星的地面上再也看不到多余的绿色。

莫瑞斯看着路边叶片如雪花般的桑青，呼出一股白气。

一台套了毛绒外层的机器蹦蹦跳跳地朝莫瑞斯靠了过来：“莫瑞斯阁下，请跟我来。”

莫瑞斯又深深呼出一口气，白色的热气扑在他自己的脸上，让面前的景象有一瞬间的模糊。

他抬脚跟了上去，走进了那条对他来说已经十分熟悉的特用通道里。

莫瑞斯没有碰上任何一个虫族。

那台打扮成了毛绒玩偶模样的指引机器带着他穿过认证屏障、穿过空荡荡的治疗所大厅，最后来到一间全密闭的房间里。

房间里铺着柔软的地毯，甚至还贴了有可爱图案的墙纸，触摸上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墙纸如肌肤般的纹理和温度。

“请您不用担心，我们为您设置了最高保密模式，除了您之外没有虫族会知道您到了这里来。”

莫瑞斯眼中满是不安：“真的吗？协会的会长那边......”

他似乎是无法坦然继续说下去，毛绒的指引机器给了他充分的冷静时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回：“协会会长只知道您要进行检查的事，并不知具体是什么类型的检查。”

按正常的时间算的话，莫瑞斯理论上只接受过一次检查。

那就是在他进入亚成年的那一天。

其实所有雄虫都会在亚成年当天进行身体检查，只是莫瑞斯尤其抗拒这东西罢了。

主要是检查过程非常细致，亚成年那天为了避免其它因素干扰，整个检查过程都是在雄虫清醒的时候进行，那次的经历给莫瑞斯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让他有一种......自己被检查机器从里到外都翻了一遍的感觉。

就好像他不是一个活物，而是块任人翻看待切割的肉。

莫瑞斯表情抗拒，皱着眉、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默不作声。

毛茸茸的指引机器“看”了莫瑞斯的反应一会儿后才道：“您需要一个抱抱吗？”

它补充了一句：“您在养育园的时候很喜欢这种肢体接触，为了能让您尽可能放松心情，我今天才被再次启用。”

莫瑞斯愣住了：“你......”

毛绒机器：“我是在养育园照顾您的QL系列909号，很高兴再次见到您，莫瑞斯阁下。”

莫瑞斯的记忆太杂乱，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记不得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可909这么一提，那些年幼时的记忆就一下子冒了出来。

莫瑞斯看了它好几秒后，朝它张开了手臂。

就好像曾经他刚刚来到首都星，缩在养育园房间角落时那样。

毛绒机器伸出了机械肢，它的八条机械肢也被套上了毛绒外壳，从主体内伸出来的时候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大蜘蛛。

它把机械肢搭在莫瑞斯的肩上、背上，冰冷的电子音轻轻响起：“请您不用担心，只会像是睡了一觉，等您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莫瑞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主动结束了这个拥抱，他按照指引解开衣服，走向那台乳白色的机器。

机器内部一圈亮着刺目的白光，莫瑞斯不得不把视线集中在正对着他脸的那块黑色的金属板上。

“莫瑞斯阁下，请您保持放松。”

金属板里传出了声音，这次不是电子音了，而是个非常柔和、声调偏低的嗓音。

声音像是蛊惑一般道：“您是自愿来到这里的，对吗？”

莫瑞斯：“是的。”

一道绿色的光从金属板上滑过，在漆黑的面板上拉出了一条直线。

莫瑞斯以前第一次见到这条线的时候，还以为这是个什么让他放松的暗示方法，可在经历了上辈子的事情后，他很清楚，这玩意儿根本就是个测谎仪。

测谎仪只会问一个问题：你是否是自愿的。

要是非自愿的，连接着联邦主脑的这些机器就会执行一系列拟定方案，只有等到达成自愿前提后，提取流程才会开始。

要进行这么麻烦的操作是因为，雄虫的遗传物质太过脆弱。

一点点影响因素就会彻底改变其状态，要是雄虫心情不好了，遗传物质根本就无法生成。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用外力刺激，从雄虫体内分泌出的遗传物质也有所缺陷，几乎毫无活性不说，在分泌遗传物质的同时时还会产生一种激素，长时间的激素影响会让雄虫的分泌器官衰弱。

这种衰弱完全是不可逆的，所以但凡不想让一只雄虫彻底废了，就根本不会采用这种外力刺激的模式。

可在上辈子，莫瑞斯却被这么折磨了整整一年。

他知道自己要是服软了就不会受那么多苦，可他就是死都不松口。

而现在，联邦还没做什么，莫瑞斯也不想贸然惹事。

莫瑞斯看着那条没有任何变化的直线，在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嗡”的一声轻响，莫瑞斯只觉得脑袋一重，而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莫瑞斯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一会儿梦见达蒙尼兹质问他是不是要再娶、然后捅穿了他的心脏，一会儿又梦见达蒙尼兹和他相互依偎、在星空之下谈天说笑。

可更多的是，他梦见达蒙尼兹被折磨得快没有了形状，只像一块畸形诡异的肉块在地上艰难喘息着，偶尔因痛苦而抽搐几下，完全连死亡都成了奢望。

突然间，一震坠落感袭来，莫瑞斯猛地惊醒。

他呼吸急促、慌乱地朝四周看，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一声声嘶哑的“莫瑞斯”。

“莫瑞斯阁下。”

莫瑞斯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台陌生的辅助机器正立在房间中央。

莫瑞斯这才稍微清醒了点，他抓了一把盖在他腿上的被子，蓬松柔软的触感给了他一种莫大的安慰。

冰冷的辅助机器再次道：“莫瑞斯阁下，您的检查已经全部结束，您可以随时离开。”

“今天是几号？”

“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六点四十分。”

莫瑞斯一愣。

十一月二十三？

不该是十九号吗？联邦当时说的一个月，怎么还会多出来几天？

但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莫瑞斯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抓起放在床边的个人终端一看，上面果然有一段未读的通讯消息。

消息是三天前发来的，最前方的错误痕迹闪着红光。

[消息识别失败，未能触发预设回复]

[错误识别中]

[错误识别失败]

达蒙尼兹：[雄主，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