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的恐惧让莫瑞斯浑身冰凉,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磕碰在一起的声音。
莫瑞斯用尽了仅剩的所有力气才把头抬起来。
他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动作僵硬又艰难,他知道自己的反应太过异常,可他根本控制不住。
贝莱特那双似乎像是玻璃珠一样的眼睛从莫瑞斯身上扫过,那种在普通雌虫身上绝对感觉不到的审视感让莫瑞斯打了个冷颤。
“您......”
“雄主。”
莫瑞斯只觉得面前一暗,而后就是有什么东西裹在了他的身上。
“雄主,对不起。”
莫瑞斯几乎是呆愣地抬起头,毫无准备地就这么撞进了一双翠绿的眼眸中。
达蒙尼兹的脸上依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放慢了语速跟他说:“对不起,您让我给您送外衣,但我来晚了,请您原谅我。”
披在莫瑞斯身上的衣服带着香甜的气味,他像是被这股味道刺激了大脑一样,立刻拽紧了手边布料,皱起眉厉声呵斥:“你是想要冷死我吗!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本来想顺着骂一句“废物”的,但嘴唇动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来。
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雄虫向来阴晴不定,雌虫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莫瑞斯根本不怕自己此时的行为引起贝莱特注意。
他只紧紧抿着唇,快步穿过屋前的花园,直直朝着那幢奶油蓝色的屋子走。
进屋、关门,雄虫气势汹汹,一看就是在发脾气。
然而屋内,直到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后,莫瑞斯才脱力地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紧紧抓着披在自己肩上的衣裳,蜷起身体,把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半天都没再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后,玄关处才又传来门开启的声音。
明明是很轻的动静,但莫瑞斯却被吓得抖了一下。
一股特别的甜香像看不见的丝线一样穿到了他的鼻尖,这让莫瑞斯知道,在他身边的是达蒙尼兹。
莫瑞斯没动,只是继续这么缩成一团。
他们谁也没有开口,就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空荡荡的空间里,一时间竟然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雄主,我能抱着您吗?”
莫瑞斯没回答。
“您不说话的话,我就当您同意了。”
几秒后,莫瑞斯就感觉到自己被轻轻搂住。
温暖的手掌绕在他的背后,只就这么搭在他的背上,对方明明什么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再说,但莫瑞斯却就奇异地放松了下来。
莫瑞斯忽然就想起了曾经。
曾经在那寒冷的、他什么也看不见的日子里,达蒙尼兹就是这样轻轻地抱着他,一夜又一夜,一天又一天。
莫瑞斯闭上了眼睛,往那温暖的怀抱里又缩了缩。
搂着他的手臂顺势收紧了一些,但却依旧很温柔。
阳光从金色渐渐变成了橙红,屋内的温度也随之降低了一些,现在还是春天,入夜后的温度对于雄虫来说会有点凉。
莫瑞斯本该不觉得这点凉意算什么的,但他却闷声闷气地开口了。
“冷。”
雌虫立刻应:“那我去把恒温打开?”
莫瑞斯又不说话了。
几秒后,他感觉绕在他背后的手臂动了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只手掌就脱掉了他的鞋子,把他的脚掌直接握进了掌心里。
“这样好点了吗?”
“......再紧一点。”
莫瑞斯哼哼唧唧地嘟囔:“再抱紧一点。”
“好。”
于是在这黑暗降临的玄关处,金发的雌虫就这么缩着身体,呼吸一点点变得平缓、绵长。
他睡着了。
莫瑞斯难得地没有做梦。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汪温暖的液体里悬浮着,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却一点都不害怕。
在悬浮了很久很久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目皆是一片黑暗。
莫瑞斯几乎是慌乱地抬起手往自己的眼睛上摸,只是指尖才刚刚碰到皮肤,他的头顶就传来一个声音。
“雄主?”
莫瑞斯一时间有些混乱,直到他习惯性地握住对方的手臂,在感觉到手下的触感是一片光滑时才猛地一顿,而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掩饰般地咳了一声:“M07,开灯。”
喊一下动一下的家务机器激活房屋内的照明系统后,停在墙角不动了。
莫瑞斯先是被突然出现的光线刺了一下,他快速眨动眼睛缓了缓,这才抬头去看抱着他的雌虫。
达蒙尼兹动也没动一下,他抱得很紧,于是莫瑞斯只能勉强看到雌虫的脖颈。
莫瑞斯也没执着地非要挣开,只说:“我饿了,你呢?”
以往莫瑞斯只会说自己饿了,根本不会再反问一句。
达蒙尼兹敏锐地察觉了这个变化,他顿了两秒才回答:“饿。”
莫瑞斯正准备让家务机器去拿营养剂,却听见达蒙尼兹又开口了:“晚饭已经做好了,您要吃吗?”
莫瑞斯有些疑惑:“你什么时候做的?”
达蒙尼兹:“在您回来之前。”
莫瑞斯忽然就想起来几年前的那件事。
那天他起晚了,恰好达蒙尼兹又刚完成任务回来,他看对方太累了就说不吃午饭了,结果当晚达蒙尼兹就闯进了他的卧室,站在他床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而且,手里似乎还拿着把刀。
莫瑞斯一瞬间就有点头疼。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这家伙了,只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把我放下来?”
达蒙尼兹没立刻回答,又紧了紧手臂后才抱着怀里的雄虫往屋内走,他拿过毯子把莫瑞斯裹了一圈,这才把跟个毛绒玩偶似的雄虫放到沙发上。
“您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嗯。”
听到厨房里传来的动静后,莫瑞斯捣鼓几下身上的毛毯,趴在沙发靠背上往远处看。
厨房里的雌虫穿着无袖的紧身黑色上衣,衣领偏高,遮住了雌虫的后颈,莫瑞斯根本看不到那块皮肤有没有变红了,让他深感遗憾。
莫瑞斯看着对方那行如流水的动作,渐渐地就想起上辈子的事。
雌虫的厨艺大多都很精良,但当食材只是杂草树叶之类的时候就彻底没办法了。
捣碎的草糊糊很难吃,虽然带着甜味但却有点腥,可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莫瑞斯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矫情挑食,为了活下去只尽可能多地往自己的嘴里塞吃的。
后面有一天达蒙尼兹受伤了,对于一般雌虫来说只不过是点小擦伤的情况,却让达蒙尼兹发起了高烧。
莫瑞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摸索着脱了自己的衣服去蘸水,然后一点一点去替达蒙尼兹擦身体降温。
雌虫的恢复力强悍,只要时间足够,无论多重的伤都能彻底恢复如初,这使他们的皮肤从来都充满弹性且光滑。
可在替达蒙尼兹擦身体的时候,莫瑞斯却摸到了一条条滚烫凸起的痕迹。
他俯下.身体凑过去闻,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甜腥味。
他忽然就想起以前和那些狐朋狗友们在一起时,那些雄虫曾说过,雌虫的身体对于雄虫来说简直充满了诡异的吸引力。
“特殊期,你知道吧,雌虫们身体会散发出一种香味,那味道,真的绝了。”
“这算什么,得把他们弄出血啊,虽然雌虫长得又壮又难看,但他们血的香味......啧啧,又香又甜,再好的香氛都比不了。”
莫瑞斯想起那些雄虫说的话,只感觉自己握着湿布的手都在抖。
他知道那些草糊糊为什么会带着甜味了。
因为达蒙尼兹一直在拿自己的血,当糖喂给他吃。
就只因为几个月前他乱发脾气,说这破地方连点能吃的东西都没有,还不如直接死了。
“啪。”
莫瑞斯的脸火辣辣地疼,他握紧拳头,右手的掌心也一样又烫又疼。
食物匮乏,本来就不够雌虫正常的能量消耗,而达蒙尼兹还一直割伤自己放血,让他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莫瑞斯其实在很久之前就不想再活了。
在又一次循着水声往前走、却因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时,莫瑞斯有一瞬间就想彻底放弃。
可想到一直昏迷不醒的达蒙尼兹,他又想,要是他现在就死了,达蒙尼兹该怎么办?
于是莫瑞斯咬着牙、撑着自己的身体爬起来,一步步继续往前面挪。
他看不见,他就用手摸,用鼻子闻,用耳朵听。
莫瑞斯还记得达蒙尼兹喂给他的草叶子是什么气味,他怕自己错过了,就跪在地上一点点往前爬,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就摘下来放在衣服卷成的布包里。
莫瑞斯把那些草叶子嚼烂,确认自己吃了也没事后才喂给昏迷的雌虫。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莫瑞斯的膝盖和手掌都磨烂、结痂,久到他的身体被黑暗物质再度侵蚀、连嗅觉都快没有的时候,达蒙尼兹终于醒了。
那时候,莫瑞斯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是一切都还能重来的话,他一定要把达蒙尼兹养得好好的。
他再也不想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甜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