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蒙尼兹是什么时候来的?在门口站了多久?
莫瑞斯不知道。
可他知道这门为什么能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打开。
达蒙尼兹一步步朝屋内走,因为逆着光的原因,莫瑞斯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这个景象让莫瑞斯瞬间想起了曾经。
曾经,达蒙尼兹就是这么轻松打开了上了锁的门,然后把刀送进了他的胸膛。
“雄主?”
直到听到这声呼唤,莫瑞斯猛地回过了神。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往前一看,面前的雌虫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杯乳白色的浆液,有阵阵蜂蜜的甜香从那儿飘来。
雄虫嗜甜,莫瑞斯只觉得那股蜂蜜的甜味就像条看不见的绒毯,温暖轻柔地包裹着他。
莫瑞斯自登入星网前就紧绷着的神经,就忽然放松了下来。
他没头没脑地问:“达蒙尼兹,你想要什么?”
达蒙尼兹一愣,而后立刻屈膝跪下。
高大的雌虫一只手护着托盘,一只手搭在左胸前,表情诚恳:“我此生期盼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雄主您能安然快乐。”
莫瑞斯没有回答。
他支起一条腿,弓着身体把下巴垫在自己的膝盖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雌虫。
许久,他才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
莫瑞斯很少笑,他有一副好皮囊,可整天都阴沉寡欢,活像是谁欠了他好几辈子的债一样,此时一笑,就仿佛阴霾之中、有阳光从乌云间穿透而出一般,漂亮得不可思议。
直到雄虫把那加了蜂蜜的果浆汁都喝光、又把空杯子扔到托盘上时,达蒙尼兹还沉浸在那笑靥中不可自拔。
莫瑞斯看了明显呆愣住的雌虫,抬起脚,拿赤裸的脚尖往对方那肌肉饱满的大腿上轻轻踢了踢:“出去,我要睡觉了。”
达蒙尼兹被这一喊才反应过来,可随即他猛地打了个冷噤,而后面色一僵。
莫瑞斯还奇怪着达蒙尼兹怎么不听他的话,可忽然,他闻到了空气中的那股特别的、奇异的气味。
莫瑞斯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达蒙尼兹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弯着腰、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退出了房间,速度飞快。
房间内又恢复成了一片寂静,但空气中那股淡淡的甜味就像带着勾子,和莫瑞斯口腔中残留的蜂蜜味几乎要融在了一起。
莫瑞斯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往床上一倒,扯过被子盖住了自己快烧起来的下半张脸。
“......大色.鬼。”
............
莫瑞斯又做梦了。
和以往那些梦境不一样,在这次的梦里,他非常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他看见自己坐在长绒软椅上,而达蒙尼兹正站在他几步之外。
达蒙尼兹身上穿着紧身的作战服,贴身的轻薄布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身上的肌肉线条,同时也让还未愈合的伤口和衣服布料彻底粘在了一起。
莫瑞斯皱着眉:“脱了。”
达蒙尼兹闻言只愣了一瞬就照做。
达蒙尼兹的皮肤很白,此时却泛着不正常的粉红,尤其是腹部。
他的小腹处有一条长长的伤口,从腹部一直拉到了后背,此时他伤口边缘红肿,渗出的血被薄薄的一层透明膜状物质捂在了里面,明显是发炎了。
莫瑞斯扬了扬下巴,语气冷淡:“滚过来,跪下。”
然而达蒙尼兹才刚刚迈出脚,莫瑞斯就又开口了:“我让你跪下,听不懂吗?”
达蒙尼兹呼吸一滞,可最后还是双膝跪地,拿手撑在前面、四肢并用地朝莫瑞斯爬了过来。
他应该是虚弱极了,往常能生撕星兽的手却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直在抖。
莫瑞斯只当看不见,等达蒙尼兹爬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悠悠然地抬起腿、往对方背上一放。
“绷着点儿,”莫瑞斯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要是伤口裂开了把我的鞋弄脏了怎么办?”
几秒后,一声虚弱的回应才在房间响起:“......是,雄主。”
莫瑞斯施施然地坐在沙发上,他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地抿着暗红色的酒液。
这种酒价格不菲,为了符合雄虫的口味而特意做成了偏甜的口味,首都星的雄虫们对此赞不绝口。
但莫瑞斯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喝酒。
昂贵的酒液顺着他的食道往下落,所及之处就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又烫又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达蒙尼兹伤口上覆着的那层膜终于失效,一大堆血水混着融化的药液砸在长绒毯上,将那原本蓬松柔软的绒毛晕湿了一大片。
血腥味几乎是瞬间就充斥满了整个屋子,一旁待命的家务机器自动开启了警戒模式,然而在分析出那血是雌虫血后,冰冷的机器们又回到了待机状态。
空气污浊,灯光昏暗,莫瑞斯却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一样,只一口一口继续喝着酒。
雄虫的住所很安静,从来都很安静。
达蒙尼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冷汗混着血水不断往下滴,落到被血浸透的地毯上时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莫瑞斯在等。
但直到达蒙尼兹醉晕过去,他都没有听到对方的服软求饶。
和曾经的每一次一样,无论是遭遇了什么,这只顽固的雌虫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和他说。
为什么?凭什么?
这个梦境太过难受,莫瑞斯的意识开始挣扎着想要脱离出来。
夜晚静谧,黑暗中,金发的雄虫猛地睁开眼睛,他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盖在自己的眼前。
“又是这个梦......”
但那不仅只是一个梦,也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达蒙尼兹是雌虫,还是只战斗本领极其高超的雌虫,要是在硬件装备匹配的情况下,达蒙尼兹甚至能单挑一头接近王级的星兽。
在莫瑞斯三辈子的记忆里,达蒙尼兹其实很少受伤,而其中的一次,就是第一世时、对方匆匆赶来回来的那一次。
而讽刺至极的是,他那时受伤的原因正是莫瑞斯。
莫瑞斯那会儿花钱大手大脚惯了,随着罚金逐渐增加,到了后面几年就开始有了入不敷出的趋势。
达蒙尼兹为了供应上莫瑞斯的花销,基本全是挑着最高难度的雇佣任务去做。
那次也是一样,达蒙尼兹去了整个BRF779星系里最危险的“蔚蓝区域”,就是为了那笔丰厚的悬赏报酬。
达蒙尼兹驾驶着一架军部淘汰的A级机甲,在束手束脚地情况下和任务目标打得不分上下,这种情况对于雌虫来说是最危险的,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落败送命。
就在紧要关头时,达蒙尼兹的光脑却响起了求救警报。
最高级别的警报闪烁着红光,让整个驾驶舱都被染成了刺目的红。
——那是雄主受到生命威胁的警报。
达蒙尼兹的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于是在接下来的那一刹那间,他没能躲过对面猛兽的撞击,随后被几十头重达千吨的野兽反复踩踏、挑飞,巨大的冲击力撕裂了达蒙尼兹的半个身体。
获救后,达蒙尼兹什么也顾不上,只拖着一身伤就往首都星赶,身上那些有愈合趋势的伤口也在一次次星际跳跃间被撕裂,到最后还发起了炎症,让伤口边缘的肉都腐坏了。
等刚到了首都星时,达蒙尼兹已经明白自己是被耍了。
可他还是选择了立刻去找他的雄主。
他不是去和恶作剧的雄虫对峙,而是想亲眼见证莫瑞斯安然无恙。
在进屋前,达蒙尼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腐烂的肉给全都生生割了下来、又拿高效却副作用严重的药把伤口给勉强粘上。
只因他怕自己身上的那股腐臭味让雄虫不快。
莫瑞斯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的这些事。
那时,那些对雄虫充满恶意的生物已经不满于只折磨他的身体了。
短短的一年里,关于达蒙尼兹的事情给了他一次又一次冲击,强烈的情绪被那些生物刻意放大了几十倍,莫瑞斯承受不了,只会机械性地又哭又笑,根本无法自控。
莫瑞斯曾以为自己会死于这种折磨,可他没有,他活了下来。
而现在,他又重生了。
莫瑞斯翻了个身,从平躺在单人床上的姿势换成了蜷缩在床的一侧。
他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像是溺水的人被捞出水面一样,大口大口呼吸着那沾染了特别气味的空气。
不久前,重伤昏迷的达蒙尼兹就睡在这儿,枕着这个枕头、盖着这条被子。
雄虫和雌虫之间的关系怪异,雄虫天生就对雌虫抵触抗拒,而雌虫偏偏又无法自控地渴求着雄虫。
为了吸引雄虫,雌虫会在特殊时期散发出一种气味,那气味就像是糅杂了烂熟的果实和芳香的花蜜,对任何雄虫来说都是种绝佳的引.诱剂。
现在明明不是达蒙尼兹的特殊期,可莫瑞斯仿佛还是嗅到了对方身上那股浓郁的甜香。
馥郁的甜香沁在这条被子里,这个枕头里,莫瑞斯裹着被子,就好像紧紧抱住了他的雌虫。
他黏黏糊糊地嘟囔着,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