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沐夕晚并未答应他的“交易”,反倒是又将持簪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眸光森寒:“杀了你,岂不是更简单。”
这人心肠如蛇蝎,说出的话她是半点也不信。
虽说剑阵一旦启动便无可逆转,但眼下看来,南宫洛川尚需以灵力加持,那么若将这份力量斩断,眠眠或许就有机会闯出来了。与其同他浪费时间周旋,倒不如赌一把。
感受到她杀心已定,南宫洛川艰难后退半步,脖颈流出的鲜血顺着衣领淌入衣内。
他此刻的灵力多数用来维持身后剑阵,剩下的便用来抵挡身前这柄怪剑,簪子距他灵脉只有分寸,再晚片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于心中斟酌一番,无奈只好先行暗自收了身后灵力,眉头一横,倏然将那只手掌转向沐夕晚,“去死吧!”
然而,在沐夕晚被碰到的前一刻,手中氿雲剑竟忽而脱了手,利落地挡在她身前,渗出的强大灵力直接将她震出数步。
她发出一声闷哼,堪堪稳住身子,再抬眼便见南宫洛川已与剑扭打在一处,那剑力道凶狠重戾,无人控制却也招招直击命门,一点也不似适才在她手中那般乖巧。
季淮安的剑怎会如此听命于她?
这个问题只在心中留存片刻,沐夕晚便先行将其抛之脑后,她如今更在意的是眠眠。
她转头,黝黑的眸中倒映着那正在破阵的石像,心中的忐忑令她下意识攥紧了手。
好在当南宫洛川被制衡后,剑阵没了灵力维持,果真比方才明显弱了许多,在怨灵和石像的进击下,开始出现道道裂缝。
与之同时,沐夕晚心中紧绷的弦无声松了几分。
应该……可以的吧……
然而,南宫洛川见状不妙,竟以不要命的打法,宁可牺牲自己的一条胳膊去挡住剑,也要为那剑阵再度灵力。
他吐出一口浊血,望向沐夕晚的猩红眼神近乎疯魔,竟还能笑出声,讽刺道:“哈哈哈十几年前他们死在这剑阵下,十几年后依旧要死在这。”
“昔日他们助我成为首席大弟子,今日又要助我一举成名天下,也算是功成名就。”
沐夕晚的指甲深深扎进血肉里,恨不得将面前人碎尸万段。
见到她这副气急败坏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南宫洛川更是愉悦,嚣张道:“区区凡人的你,又能奈我何?”
话音重重砸地,随着一声轰鸣,巨剑从空而落,阵中怨灵在汹涌凛冽剑气下瞬息泯灭消散,江曦眠所控制的石像再也撑不住,残余的身体被剑身直接穿透,骤然破碎。
“眠眠!”冰冷的暗夜里,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
妖邪已除,剑阵渐歇。
无数怨灵化作漫天黑雾,顷刻间被缕缕寒风吹散。
沐夕晚直奔那道摇摇欲坠的蓝色清影,她跪在江曦眠面前,伸出的手无处安放,抽抽噎噎道:“眠眠,你……”
“殿下……”江曦眠的魂魄要比本体瘦小许多,此刻虚弱不堪,几近破碎,透明的指尖闪着黯淡冷光,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
她颤颤巍巍向公主伸出手,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摸了个空,气若游丝地笑道:“不要哭,殿下从小就爱笑,不适合哭……殿下应当永远明媚……幸福……”
“我……无怨……无悔……”
声音愈来愈低,直到再也听不清。
远处,看着那渐渐消散的魂魄以及身旁少女痛声哭泣的模样,诺诺不由捏了把鼻涕,同情道:【果然,无论重来多少次,眠眠都活不了呜呜呜。】
姜知荞立在暗处,静默一瞬,凝视着她们的清瞳微微波动,喃喃道:“你说,沐夕晚当真会因此放下些许仇恨?”
诺诺望向那片盈满淡淡金光的天空,声音有些虚心:【应该可以吧……至少许多怨灵因大仇得报,终于可以往生了。】
姜知荞垂眼,没再说什么,话锋一转:“此处躁动如此大,虽提前毁了观影石,现下,修真界想必也早已收到了消息,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说罢,便化作一道流光离去。
一棵巨树后,麻布衣少年透过枝间缝隙,望向下方那满面泪痕的少女,昏暗深邃的瞳中无情无波,那许久未曾注意过的心下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奇妙感受。
让他很不舒服……
忽而,少女猝不及防地抬眼,正正撞上他的视线,毫无防备的他不由怔愣片刻。
被发现了啊。
没关系,她想必早已将他忘了个干净。
那张苍白妖邪的脸只停留了一瞬,转眼已消失无痕,沐夕晚心下犹疑,很快猜出了个大概。
她收回视线,深深呼出一口气,将脸上泪痕擦干,转头又看向被氿雲剑钉在地面的南宫洛川。
她艰难起身,朝他走去,语气低沉,一字一句道:“最后一个任务。”
系统一愣,小声问:【你这是……恢复正常了?】
刚才看她那副模样,它吓得都没敢发出半点声音。
南宫洛川躺在冰冷地面,如同失水之鱼,奋力喘息着,大片鲜血顺着他腹部的伤口汩汩冒出,被沐夕晚厌恶地踩在脚下。
对上她那副戾气横生的神情,他竟陡然生出一份怪异的想法——这人身上的邪气同这插在他身上的剑当真相配。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她单手握住剑柄的同时,那剑浑身的锋芒瞬间隐匿无形,乖巧的活像个小跟班。
“你敢动我!”在发觉自己竟使不上丝毫灵力的那一刻,南宫洛川脸上的从容骤然崩塌。
“我可是冰鸟族首席大弟子!族长的儿子!你若伤了我,父亲定不会放过你!”
“啊——!”
利剑毫不犹豫地划破血肉,发出道道刺啦声响,沐夕晚不由自主勾起唇角,那溅到指尖的温热鲜血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痛不欲生的嚎叫声愈来愈弱,系统双手捂眼,不忍直视。
及至回神,沐夕晚才吓了一跳,利剑啪嗒掉落在地,她踉跄后退数步,血腥气萦绕在鼻尖,胃里一阵翻涌。
忽然被抛弃氿雲:……
【来人了!】
沐夕晚闻声回头,墨色天空上闪着几道灵光,等到靠近时,又不约而同地散开,落到城内四处,只余一簇朝这边飞来。
她即刻转身欲走,却在迈出两步后,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拽住,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何人在此?”
这是一道温润如玉的声线,很是熟悉,沐夕晚纳闷,只是还未记起,便听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步子很是轻盈,不疾不徐。
警惕之余,沐夕晚稍稍转动眼珠,瞥见一抹白影,紧接着一张精致硬朗的脸便猝不及防闯入眼帘。
原本见此处遍地血腥,素来笑脸示人的容玉也不由微微蹙起眉头,露出些许恹恹愁容,却在看到她那副梨花带雨的面颊后,明显有了变化。
沐夕晚定定直视着他,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心虚怯懦,即便心中忐忑打鼓,表面依旧从容不迫地演绎着一位受害者的模样。
【检测出来了,这位便是赤云仙宗掌门座下大弟子:容玉。】
“容玉……是那天比赛结束后传音的人?”
【没错,不仅如此,他也是原书中沐朝曦鱼塘中的一员呢。】
沐夕晚想起来了,当初来万竺城前,系统是曾提过,可以选择原主的做法:引诱宗门大师兄带自己下山。
如今想想,她悔不当初,竟白白放过这么一条大腿,若是此刻与他有些渊源,或许还能走个后门,化解自己的嫌疑。
意料之中的质问并未到来,他将她打量片刻,似乎很是不解:“这位姑娘,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这话……好生耳熟。
莫非他对她也有熟悉感?
这个世界当真古怪……
她强逼自己做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仙君恐怕是认错人了,我并未见过你。”
闻言,容玉于心中掂量一番,好像确实没见过,轻轻哦了一声,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此的任务,环顾四周,问:“你——”
在他开口的瞬间,沐夕晚的心登时紧紧揪起,怎料还未说完,眼前寒光一闪,季淮安竟凭空出现在她身侧。
“嚯!”容玉被吓得往后浅浅一蹦,回过神来不由一惊:“师弟?……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他神色一暗,又问:“适才此地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死了这么些人?”
“师兄。”季淮安微微颔首,将今夜之事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遍。
听罢,再看一眼面前同十几年前大差不差的狼藉场景,容玉难免摇头叹息:“果然啊,这世上因果终有报应。”
“当年……欸……不提也罢。”
若真究起责来,他们修真界当提首名。
“赛场上观影石不知何由忽然损毁,以至宗门晚了许久才得知零星消息,我匆匆赶来,却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季淮安睫羽低垂,未再言语,清寒眸光一转,落在沐夕晚染血的裙摆上,心下稍惊。
他适才醒来之时自头下发现了一件毛绒披风,一眼认出是她的,想必也是她将自己拖到了远处。
只是不知为何这人明明实力低微,竟又独自折返回来,还弄成这幅狼狈样。青山月再怎么不做人也不能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去完成某些任务吧。
看到她泛红的眼尾尚沾着浅淡泪痕,到嘴边的询问之语终是未吐出,连季淮安自己都没预料到,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缓了许多:“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