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儿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处山涧的竹屋内,透过窗户朝外看,冰瀑与热泉,绿叶与霜雪,春与冬两种截然不同的季节交杂的一起,看似矛盾却又那般和谐融洽。她的头疼得厉害,很多画面闯入,连绵不绝,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她用力晃了晃脑袋,想要将那些画面摒弃,却毫无办法。
“吱呀”一声,竹门被人轻轻推开。
一约摸十一二的少年端着药碗进来,见溜儿醒来,弯了弯眉毛欢喜道:
“娘子终于醒啦?”
少年目光澄澈,纯净无暇。
“此地是何处?为何我会在这里?”
她只记得不知被什么影响,突然幻化成本体,冲向那庙祝高台,后面好像被什么人拦住了。再之后,便是醒来后,躺在这竹屋之内。
少年道:“娘子莫怕,此地乃望乡之乡,娘子为心魔所扰,差点走火入魔,为吾家郎君所救。”
“望乡之乡?”
溜儿重复低喃。
涂四娘好像说过,望乡之乡是望乡使的居住之地,如此说来,她陷入昏迷前,突然出现的玄衣公子便是所谓的望乡使了。
“不错。”少年面上与有荣焉,“望乡之乡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那意思好似在说,溜儿能进来是天大的好事。
哪怕少年不说,溜儿也感激不尽,她为人与凤所生半妖,妖力不纯,修为不稳,道心易被干扰,那突然而起的白色光柱,让她的记忆浮现,想起当年龙姨在她面前被姬长江一剑刺中魂飞魄散的画面,那些深埋胸腔的悲伤陡然汹涌而出,使得她心神大乱,差点被心魔蛊惑,坠入魔道。若非那玄衣公子,那沁人心脾的灵光闪现,想来此刻她不会这般从容地躺在这里。想到此,溜儿与少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在下想向汝家郎君当面致谢。”
少年道:“娘子莫急,现下郎君并未在此。守祭日出了乱子,郎君前去处理,不日便归。郎君嘱咐在下,说娘子道心不稳,这些时日还请好好修炼,若修行中停滞不前觉得困惑,可往隔壁书房,里面一些心法秘籍或可为娘子解惑。”
少年说完,将药碗放下,缓缓退了出去。
溜儿望着黑漆漆的药碗,若有所思。
想起那带着流云样式面具的玄衣公子,他唤她阿鸾,好似与她很熟稔的样子。
如今又点出她修行中停滞不前的症结,对她的一切都那么清楚,此人究竟会是谁?
她所有认识的人当中,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
这三年,她因着人妖之故修炼滞后,连桐姨与师尊都无法解决,此人不光一眼看破,还有了解决之法。
虽然此刻她还没见到,但已对那人充满了好奇。
当即喝了药,去了隔壁书房。
说是书房,四面透风,以屏风遮挡,里面一张长几,几上放着一张古琴,琴身古朴,不知以何种材质制成,给人一种浩瀚幽深之感,总觉得此书房也太过简易。
不想,一脚踏入,风云变幻,那四张屏风绕着溜儿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转着转着,无数字体浮光而出,仔细一瞧,内容竟是关于凤之一族,凤族的修炼心法绝学。溜儿大骇,要知她的阿娘凤殊死于非命,没来得及将凤族的心法传授于她,即便桐姨给她的也不过三分之一不到,没想到,在此地,在这所谓的望乡之乡,竟有如此完整的凤族心法。凤之一族,神族也,这小小的望乡竟会有神族完整的心法传承,那所谓的望乡使究竟是何人?
不过,纵然惊骇连连,也为那心法绝学吸引,很快便进入忘我之境,不知时光流逝。
少年再次端着药碗过来,看着溜儿整个人沐浴在灵光之中,而那娘子的旁边,郎君静静站立,目光柔和缱绻,时光飞逝,洗尽铅华。
“郎君。”
少年轻轻唤了一声。
玄衣男子淡淡一笑,说:“赤白,你看,她的天赋果然得天独厚。”
赤白恭恭敬敬道:“娘子毕竟凤族嫡系,天凤血脉,自是一日千里,想来很快就会令那些人大吃一惊。”
“是啊,她自小天赋异禀,当初将一些符箓心法放在那破旧的洞府内,没想着她很快学会,谁想,她倒是让人出乎意料,不但很快学会、还举一反三,是个好苗子。若她血统纯正,不是半人半凤就更好了。”男子叹息。
“郎君莫忧,阿鸾姑娘这般已经很好了,放眼目下的凤族,没人能有她这般天赋能力,即便她半人半凤,也是天凤的孙女,身体里流淌着天凤的血,也只有她才能担负起凤族的未来。”
若溜儿此时清醒,听到两人交谈,必然惊讶极了。她本以为小时候突然见到的道家洞府,习得的道家符箓秘籍,是好运所至,实则不过是眼前这玄衣男子所为。
此刻的她沉浸在修炼之中,忘却周遭所有,不到三个月,隐隐有了突破之感。
只见头顶上方,乌云密布、雷云集结,闪电流光若隐若现。
轰隆!
一道响雷砸了下来。
将整个竹屋劈成了废墟。
晋升雷劫,天出异象。
早就惊动了一直护持在溜儿左右的玄衣公子。
那公子抬头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面上肃穆沉重。果然,他想得没错,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半妖晋升的雷劫比之纯妖抑或人类要恐怖太多。萧鸾的天赋又智者多妖、无与伦比,为天所嫉妒,不过玄字的天雷劫,竟有六十八道之多,要知即是天字雷劫,也不过七七四十九道。以萧鸾目前的体魄,若这六十八道下来,估摸着得劈成个渣渣。
想到此,玄衣公子飞身而上,往那劫云而去。
赤白在底下看到郎君冲着雷劫而去,顿时吓得面无颜色,虽则他晓得郎君的实力,但那可是天道雷劫,遇强则强,纵然郎君仙体神魄,在天道之下,也讨不得便宜,何况,此雷劫非比寻常。乃半妖晋升之雷,比之普通的雷劫还要来得恐怖。
不知道多少道雷劈了下来,溜儿就觉得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了,浑身焦黑一片,她被雷劫劈得连真身都露了出来,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只烧黑了的野鸡扑腾呢,痛得浑身上下都没了知觉,她本身在符箓一道越级天字,不曾有过晋升雷劫,但此次是本身修为达到玄级,天地玄黄,玄字三等,没想到玄字雷劫竟这般厉害,她的神魂都被劈得有些不稳了,就这样那雷一直噼里啪啦往下落,她快要撑不住了,昏昏沉沉中,好像有人飞了上去,挡在她头顶上方,她不由得松了口气,彻底睡了过去。
异变突起,一道人影倏然而至,将昏迷的溜儿掳起。
此时玄衣公子刚挡下最后一道雷劫,还未来得及回转,见那人趁虚而入,强行运转,缩寸而至,挡住来人去路。
“将人放下!”
“我若不呢?”
那人揭开面纱,露出一张美艳妖娆的脸,竟是先前要抽溜儿凤骨的鲤鱼精。
鲤鱼精卿卿自那日被溜儿跑了后,不遗余力一番寻找,打听到望乡守祭日神庙之上偶然出现的半妖凤凰,才晓得溜儿入了望乡,后来再一番打听,得知那半妖凤凰被望乡使带走了。听说那望乡使实力已达虚境,深不可测,她绝对不是对手,遂隐匿身形,悄悄潜伏进来,一直伺机等候,总算等到了时机。前前后后已然三月过去,她的阿洛生机渺茫,再不将凤骨带回去,天上地下,将再无阿洛。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拼得身死道消,她也不会放手的!
玄衣公子叹息,“你又何苦如此,纵然他醒来,也不是他了。”
鲤鱼精一愣,“你是谁?你为何知道?”
“这人妖之事,没有本尊不知道的。”
玄衣公子将流云样式的面具轻轻揭开,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来。
“是你!”
鲤鱼精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你,你怎会在此?”
不,不对,望乡使怎会是那个人。
她一定是眼花了,传说中,那个人嫉妖如仇,死于其手的妖不计其数。
可为何,此人会不顾性命,帮助萧鸾生生挡下晋升雷劫。
此人明明最恨妖,却成了人妖鬼共存之乡的望乡使。
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但纵然内心恐惧,她依然不曾放手。
打不过又怎样,飞灰湮灭自此再无轮回又怎样?
即便阿洛不记得她,只要他能活着,她只要他可以活着。
想到此,鲤鱼精眼中迸射出从未有过的光芒,强大而笃定。
玄衣男子一愣,一只不过几千年修为的鲤鱼精竟也进入了天人忘我之境。
长袖袭来,罡风阵阵,漫天飞花。
如此强劲的妖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成一条巨大的光团,裹挟着萧鸾朝着玄衣男子直直而去。
“郎君,躲开!那妖里有毒!”
赤白大喊,朝着两人疾飞过来,妄图挡下鲤鱼精的攻击。
然而还是迟了,玄衣公子接住萧鸾的同时,被随后而至的鲤鱼精的妖毒一把击中,喉头一甜,一口黑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