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胖子家吃饭的这天，整一天都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许珍意跟着许青时走在天福街里，已经没有了第一次踏入这片地界时的紧张害怕。

章之不是多发达的地方，所以天福街算不上城中村，它的破旧是和环岛对面的东路广场对比出来的，而南街似乎也没有北街人眼中那么恐怖，它只是不比北街烟火气浓，也没有什么邻里关系而已。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许珍意在这里已经不算生面孔，虽然每次出门还是会有好奇的视线看她，她很白，胖子还说：“许妹妹你这简直就是移动的活靶子啊，不过遇到危险别害怕，报你哥的名字就行。”

许珍意觉得，从小到大，许青时三个字对她来说就像某种安全词，但不用她自报家门，因为那晚她忽然冲出去抱许青时大腿，现在天福街的人似乎都知道她是许青时的妹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许珍意至今还没有遇到过像外界传言的进了天福街容易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情况。

眼下，她遇到的问题只是从集市回来那天她来了月经，卫生间的垃圾桶里会换下用脏的卫生巾，然而这问题又因许青时不住家里迎刃而解。

似乎这时候她才有那么一点觉得，许青时不回家住，在特殊情况时确实是会方便一些，可这本来是他的地盘。

许青时了解许珍意性格脾气，而胖子恰好又有那么点了解许青时，不等双方较劲，他直接出面让许珍意安心住，说许青时睡的地方多了去了。

许珍意就问：“我哥平常住哪？”

胖子就说：“你哥想住哪住哪，哪怕他流落街头，他往街边一站每晚都能换着不同地方睡。”不然也不会被自己养父母拉皮条了。

许青时不在胖子就容易嘴里把不住门，说：“章之想睡你哥的女人多着呢。”

“……”哇哦。

这天胖子家一直热闹到很晚。

许珍意发现，来给小翠奶奶贺寿的大部分还是车场上那些人和胖胖哥的朋友们，没有胖胖哥家的亲戚长辈。

他那个酒鬼爸倒是提着了礼出现了，但被胖子大棒子撵走了。

虽然没什么亲戚，但胖胖哥家并不会因为没有这些人而热闹少半分。

往日里总是一干大老爷们扎堆，今天所有人十分默契的都带上了对象带上了媳妇，还有个十八岁就娶了媳妇的，如今娃都会在地上跑了，胖子故意逗小孩，把人吓得哇哇大哭，老太太就拿大棒子抽胖子，旁边一群人幸灾乐祸说活该。

老太太眼馋啊，见人家都有对象，于是又对胖子一顿骂，今天寿星最大，旁人当然全帮衬老太太，猛烈的炮火齐齐对向胖子。

这时候许青时和许珍意是唯一不凑热闹拱火的人，许珍意嘴巴甜，还给胖子说好话。

兄妹两都有一颗柔软细腻的心，他们都懂得，没有谁喜欢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哪怕是在玩笑的场合。

胖子这些好兄弟还很逗，老太太贼拉风，平时水烟筒不离手，是位有烟瘾的小老太，一伙人排着队给小翠奶奶敬烟，当然还必须说上一句吉利的贺寿词。

小翠奶奶还收了好多糖，悄悄往许珍意兜里塞了一大把。

之后许青时跟一群男人传根烟聊两句的功夫许珍意就被一群女人们包围了，许青时抽空往她那边看的时候，发现这姑娘应对得游刃有余，落落大方。

如果不去扒过往，会觉得这个女孩一定是在一个非常温馨和谐的家庭里呵护成长起来的。

在许青时眼里，如今的许珍意就像那种雪白雪白的可爱萨摩耶，一不留神会拽着绳子撒丫子疯跑，会荡着秋千仰脸晒太阳，天真可爱，再过会儿看过去，就见她凑着脑袋看路垚玩游戏。

他意识不到自己对许珍意有种天然的保护欲，瞬间就皱了眉，可又想到她在这边没有同龄朋友，于是忍住了。

很多时候，男人们聚在一起聊起来就会忘了对象老婆，甚至能忘情到几个小时不理不睬一眼，许青时对许珍意做不到，不论任何场合，只要知道她在，他的目光时不时就会去找她在哪，在干什么，哪怕只是一秒，他也要捎过去一眼。

这些细微举动别人不见得会察觉到，但这是许青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一种刻在身体里的反应。

眼见她眼睛离手机越来越近，许青时不动声色的起身离座，从她身后经过时拎着她卫衣帽子把人拽起来一些，不等许珍意回头，他已经回到座位里去了。

许珍意扑了个空，脑袋左右晃，终于找到许青时，他递给她一个眼神。

那姑娘对他笑。

许青时面无表情的收回眼，心里却道：笑屁。

这样的互动完全是无声进行于热闹场合里的，但只属于他们之间，只有彼此懂得，任何人都插不进去的氛围，两人却又习以为常。

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热热闹闹的，吃完饭打牌看电视也热热闹闹的，小翠奶奶高兴，胖子说老太太好久没那么高兴过了，小翠奶奶立马拆台说放你的狗屁。

奶孙两又是一阵斗嘴。

许珍意觉得老太太年纪越大活得越奔放洒脱了，哪像个高级知识分子。

朋友们大都有妻有对象家里有孩子，胖子就没哄着众人闹到太晚，也不要人留下来跟他一起收拾残局。

大部队走了之后，平时不着调的路垚今晚却老实留下来了，扫地擦桌子洗碗主动得很，胖子别说帮他，就干坐着把他指挥得团团转，这小子平时他爷奶宝贝着舍不得使唤，养出一身懒病，他好好给他治治。

“这这这，这还有瓜子壳呢，那几个杯子也拿去洗洗，”胖子一边指挥，一边跟许青时聊天。

晚上大鱼大肉吃得多，这会儿他拿出茶叶泡了一壶茶，给许青时倒了杯，两人说着场里的事，许珍意去小翠奶奶房间里玩了会儿，出来后就安静坐在一旁听。

许珍意吃饱喝足，在温暖的室内脑袋空空坐一会儿就打瞌睡，桌子上铺的是大理石，冰凉冰凉趴不下去，旁边两人聊天又跟催眠似的，她倒也没闹着走，不过她本来坐在许青时旁边，这会儿身体转向他，把脑门顶在他臂膀上借力眯会儿。

许青时侧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头跟胖子继续说话。

这两人的反应简直太自然了，胖子带过许珍意，知道她性格好，但还是不一样，在许青时面前她会更放松，会依赖亲近许青时。

胖子以为两人分开多年之后可能会有些陌生，但他们后来的相处证明，时间抹不掉那非一朝一夕形成的默契。

比如有次晚上吃宵夜，吃到中途许青时忽然起身，去到隔壁桌，许珍意当时搬着凳子挪到了另一桌看路垚打游戏，许青时在许珍意跟前的桌子上敲了敲，她就乖乖起身了，他们都还懵逼什么意思呢，小姑娘说许青时喊她去睡觉了。

还有一次逛夜市，胖子当大哥的请小弟小妹吃东西，特意让年纪小的许珍意选，许青时在一旁嗤笑，说你能问出个屁，她有选择困难症。

胖子还没惊讶许珍意先惊讶了，嗯？你怎么知道，她高二上学期纠结选文选理时才发现自己有选择困难症的。

许青时一脸欠揍的样子，这有难度？

实则是小时候她帮他写作业，他那个奥特曼文具盒还没有两块五毛卖出去前，每次写完作业，橡皮擦放在外侧还是铅笔放在外侧她能在那里摆弄半天，跟个傻子似的，他有一段时间真的怀疑过她是个低智儿童。

让胖子和周围人觉得更离谱的是，许珍意那甜美的嗓音轻轻软软喊哥时，就这么一个字，许青时这个变态竟然能听出她哪声是疑问，哪声是带着气的，哪声是喊他帮忙递水杯递遥控器，不等她开口，他行动已经跟上了，还有哪声是有问题要问他，但凡他不想听的，不用问他就先送出‘闭嘴’两个字。

许珍意也厉害，许青时跟她较真的时候会喊她大名，但许珍意三个字到了他嘴里就跟烫嘴似的含糊不清，经常吊儿郎当的欠抽语气，尤其是他在气头上的时候，大吼一声许珍意，就跟吼了句*&%。

别人都竖起脖子好奇这丫的又对谁暴脾气了？

那边许珍意已经迈开腿开始跑了。

周围人的反应都是，特么你两搬外星球去住算了。

而当事人双方：什么意思？

众人：……

此时的胖子还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两人没再聊很久，几句话就结束了话头，许青时带着许珍意回去。

困得天昏地暗的人出门被冷风一吹就醒了，但精神状态已经很低，而且她今天还在经期，不想说话，两人就真一路没话。

把人送到家，许青时看她洗漱的时候困成什么样，动作慢吞吞的，许青时不自觉蹙眉，有种想上去自己动手的冲动，最后忍住了。

她睡下后他才离开，刚到楼脚就点了支烟抽，回头望了眼窗户黑漆漆的楼上，然后整个身形也慢慢的隐没进黑夜里，只剩下一点红。

许珍意经期睡了个懒觉，七点生物钟就醒了，但她又睡了个回笼觉，十点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在床上又躺尸了十分钟。

短短几天，这间原本属于许青时的房间已经快被她住成女生的房间，一点也没有了像喝醉那次醒来时仿佛看到个冰窟窿的感觉。

除了她自己的物品，许青时也贡献不少。

他之前没有春夏秋冬概念，一年四季就那两套薄得不能再薄的廉价床品，但考虑到章之现在还冷，就给她买了纯棉加绒的三件套，颜色挑的嫩粉色和米黄色，两套换着用，还顺带买了个毛毯，老板说印着什么小熊□□，女孩子都喜欢；之前房间里的窗帘也是住进来时就有的，就一块布不遮光，他给她换了个遮光帘，还挑了个贵的，区别就在于贵的颜色里有个最好看的月光白。

许珍意爬起来洗漱，然后转移阵地来到沙发上继续躺尸。

客厅茶几上果不其然放着一袋早餐还有一杯豆浆，往常早上八点半左右许青时就会准时出现来带她去吃早餐，今天早上不知道没喊醒她还是压根没喊她，就留下了早餐。

豆浆纸杯下压着张纸条。

这人够粗糙的，纸条还是从早餐袋子上撕下来的，边角洇着点油脂。

“学习，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许珍意嫌弃的捏着一个边角，念出上面的内容。

他每天都要重复个几遍，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许珍意想，学习要学，但钱也是要赚的。

这三年她其实一直在存钱。背着她妈和继父偷偷在学校里做代写试卷代写寒暑假作业的生意，如果她妈不是突然怀孕，突然获得了跟继父回老家的资格，间接的，她也突然获得了来找许青时的自由，这些钱她会一直存到高考毕业后当做来找许青时的路费和生活费。

这笔钱现在提前动了，就算许青时在这边不让她花钱，到最后她也是打算把这笔钱留给许青时的，他现在很难，她不会坐视不理。

而她也没有抱幻想大学期间还能免费被那个家庭供养，这也是她从高一开始就存钱做生意的原因之一，她知道如果自己主动张口要，他们也是会给她的，但她不想。

她即将成为一个成年人，会成为一个成年人，即便大学几年能逃避经济困难，但每个人都会迎来那一天的，必须独立的承担起自己人生的那一天。

学习是为了自己，赚钱也是为了自己，总不可能换个地方就不赚钱了。

于是许珍意一边学习，一边琢磨在章之怎么赚钱。

而这个赚钱机会，在某个晴朗的傍晚，终于被她给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