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交加的日子里，《晦暗99天》正式开拍了。没有繁重的开机仪式，也没有做任何的前期宣传。
作为导演的儿子，林听对于拍戏的热情并不高涨。
但由于从小深受林醒的熏陶，他天生就比别人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比同行看人准，对人物塑造的把握更加精准，对镜头的把握恰到好处，甚至意味深长。
比如他在陆风林破旧的红木桌子上，放了一只派大星和海绵宝宝。陆风林家在这条巷子里，并不招人待见。家里人并不怎么关心他，只关注与自己的赌博，所以他在学校里也没有朋友。
派大星和海绵宝宝是好朋友，所以他也想要一个朋友。
再比如拍摄第一场戏的时候，第一个镜头并不是直接怼在陆风林的脸上，用脸来吸引观众，而是先拍了被大雨冲洗的斑驳的房子。
然后是陆风林家楼下聚集赌博的大人们。
暗淡的房屋里，飘散着缕缕烟雾，平时用来吃饭的小方桌上坐着四个人，周围一圈儿人。
陆风林的妈妈是个胖而泼辣的中年妇女。
彭小冉摸了一张牌，拿到眼前一看，然后重重往桌子上一砸，道：“胡了！给钱给钱！”
“嗐……”
“行啊，连赢七把了！”周围看戏的人道。
“那是！老娘手气好！”彭小冉笑道，她伸手向自己的丈夫以及另外两个人要钱，大声道，“快点儿快点儿，愿赌服输啊，磨蹭什么呢！”
陆聪从桌子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零钱，捏得紧紧的，抿着唇，一副十分不愿意给的样子。
彭小冉注视着那沓钱一把就夺了过来，道：“墨迹啥呢！”然后就开始低头数钱。
“你怎么那么财迷啊！”陆聪骂道。
彭小冉也不甘落后，剜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你不爱！”
说完就去“抢”其他两个人手里的钱。
彭小冉抢完就一屁股坐回来，接着数，数够了，把钱坐在了自己屁股下面，才开始动手洗牌，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道：“来来来，再来一把，今天老娘要赢光你们所有的钱！”
周围有人不怀好意地看看逆来顺受的陆聪，再看看强势而丰盈的彭小冉，朝其他人挤眉弄眼，然后对彭小冉道：“我说老嫂子，您可真是风采依旧啊，那啥看起来很滋润啊，您看起来可真年轻啊，像个大学生。”
话一出，周围人笑作一团。
陆聪羞红了脸，却一句话也没说，彭小冉听出来是在嘲笑她胖，哼笑一声，反问：“您那玩意儿能立起来了？”
那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厉声道：“……你说什么？！”
话不投机，一会儿就吵了起来，那人拿陆风林家穷说事儿，说他家都快揭不开锅了，竟然还赌，儿子马上要高考上大学了，这么赌，还怎么供儿子上学，不知羞耻！
彭小冉还是拿那件事情说。
两拨人，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路人听了都觉得烦。
而他们大声地争吵并没有影响到陆风林。
先是蓝色玻璃外大雨接连不断地往下流，黄色的泥流正在顺着墙壁缓缓向下流淌，再是粉红色的派大星和海绵宝宝。
最后才是做作业的陆风林。
他戴着耳机，黑色的签字笔，在从前用过的作业本背面，有条不紊地演算。
他规规整整地在卷子上写下来选做题的反应方程式，整套理综卷子就做完了。
楼下还在吵，陆风林把卷子收起来，摘了耳机，爬上床擦干净塑料布，然后拿上一把黑色的伞，下楼。
彭小冉与那人已经打了起来，周围一片争吵。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有人叫他回来看看彭小冉，陆聪拽了他好几次胳膊，最后一次才把他抓住了。
陆聪怒目圆睁，“你往哪儿走！没看见你妈正跟人打架吗！还不来帮忙！”
陆风林差点被拽摔倒，他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缓缓抬起眼，神情冷漠地看着他妈。
目光只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垂下眼，对他爸道：“我管她去死。”
极其冷漠的一句话。
陆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抬手指着陆风林的鼻子，骂道：“好啊！白眼狼一个！”
陆风林竟然“嗯”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陆聪气呼呼地“嗐”了一声，握着拳头，回头一看。
屋里的人仍乱作一团，彭小冉的头发被人狠狠拽住了，彭小冉就扭着脖子，用一个别扭的姿态，朝那人吐口水。
他满脸愁容，太乱了，太丢人了。
他冲了过去。
第一场戏到这里就结束了。
现场叽叽喳喳响成一片，几个群演陆续离开，造型师和化妆师齐上阵，给几个演员调整形象，补妆。
林听仍盯着监视器里的秦从看，他一点儿都不像第一次演戏的演员一样，胆怯、紧张、忘词，一直注视着镜头看，而是一镜到底，镜头内完全看不到属于自己的表情。
天才！
……不过也是，秦从本人的性格是和陆风林有些相像的，这的确给他在演绎陆风林上提供了一些帮助。
……那又怎么样，他就是比新人强，比新人厉害。
林听看着监视器这么想。
高阳抱臂斜睨了他一眼，凉飕飕道：“嘴都快敛到耳后根了。”
同作为出演这部电影的演员，高阳几个是过来观摩学习的。
林听收敛了，扭头问他：“是吗？”
高阳坐下来，伸手戳戳林听的脸，又戳戳林听的脑门儿，像大哥教训小弟似的，道：“你瞧瞧你那花痴样儿，显得智商很低啊，你不要这副样子，会吓到他的。”
林听回击，“才没有。”说完，蹙眉想了一下，又问：“真的会吓到人吗？”
高阳道：“总之你收着点。”
林听：“哦。”
乔麟盯着监视器，道：“他演得很好啊。”
郭子凡站在林听身后，像个护法似的，幽幽道：“嗯，不，不错。”
林听转过头去怼他们：“小爷我选的人，错不了。”
那俩噗笑：“看把你给能的，有种赶紧拿下啊！”
“嘘——小点声儿，这是剧组！”林听可服了他们了，他朝秦从看了眼，发现他突然朝这边看了眼，然后叫停了造型师，朝这边抬起了脚。
他赶紧对他们仨道：“行了行了，戏也看够了，瓜也吃到了，今天没你们的戏，雨还那么大，我让杨叔叔把你们送回去吧啊？”
高阳发出一声嗤笑：“你把我们叫过来的，现在让我们走……”
林听直勾勾地看着他，“一会儿要在外面拍。”
高阳可不想和一群人挤在一个遮雨棚里，他真服了，“行，我们不打扰你们约会了，走！”
乔麟也不想挤着，笑笑，道：“那你慢慢拍，我们先走了，再见。”
高阳他们几个转身走了。
林听望着他们的背影，抹了把汗，转头笑眯眯的，就看见秦从朝这里走了过来，他想说的话只能憋回去。
秦从站在了监视器前，望着高阳他们几个的背影，问：“他们怎么走了？不观摩了？”
林听道：“都观摩一早上了，他们有事儿，就先走了。”
秦从“哦”了一声，问：“怎么样？可以吗？”
林听一激动就把高阳的话抛到了脑后，喊了出来，一个劲儿地点头，“很好！可以可以。”
怎么这么激动。秦从愣了一下，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说：“放一遍给我看看吧？”
“哦。”林听道。
秦从认认真真地看监视器，林听认认真真地看秦从。
此时此刻，房间里的灯光依然很暗淡，周围的环境除了瓢泼大雨之外还有人声的聒噪。而秦从安安静静地坐在身边，看到一处，伸手拖动鼠标，将画面定格，然后蹙眉看一会儿，再松开。
他真好看啊。
林听这么想。
拍摄的画面看完，秦从才慢慢靠在了椅背上，抬手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缓缓出了一口气，道：“效果不错，什么时候走下一场的戏？”
林听想了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雨好像还是很大，等雨小一点的时候，再拍你去街上看见有人……那什么的镜头吧。”
——有人接吻，是一对青年男女在雨中相拥的一幕，这是引发陆风林男扮女装去澡堂的导火｜索。
他有点好奇秦从女装是什么样子。
不过，没有问出来。
秦从又喝了口水，“嗯”了一声。
林听感到不对劲，问：“你怎么了？”
秦从缓缓转过来，看着他，把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湿乎乎还有点黏稠的水泽。
呀！
林听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紧张啊？”
说着给秦从递了一张纸。
秦从叹气一般地“嗯”了一声，转回了头，也收回了手，接过纸擦手，环顾四周，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第一次拍戏总归是有些紧张的，我本来以为我可以，但这些摄像机……我做了很大的努力才忽略它们。”
前一秒还夸他是个天才，后一秒就被本人啪啪打脸。
林听不愿意站在神坛的人跌落到凡间，于是鼓励且激动道：“你就看了短短几天的剧本就能把陆风林这么复杂的人物把握得如此精准！！亦是有成为影帝之潜质！”
秦从看向他，挑眉，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真的？”
林听：“嗯。绝无虚言！天地可鉴！”
秦从就当他是鼓励了，影帝，梦里应该可以实现，不过，他还是很感谢林听：“谢谢。”
林听笑了笑。
秦从又蹙眉问：“怎么忽略镜头的存在？”
“嗯……”林听仔细地想啊想，他记得林醒之前说过，作为新人演员害怕镜头是在所难免的，但……
“……好像没有捷径。”林听讪讪道，“就得多练习，你今天的表现就很棒。”
秦从有点失望。
林听立刻提议道：“要不，我送台摄像机给你，你每天放在卧室里，让它一直开着，记录你的生活，这样或许慢慢地就会适应了。”
“你还有多余的摄像机啊？”
没有。
林听摇头。
但是……
“我可以买。”他道。
“算了，”秦从道，“是我的问题，是我太自大了，预想中的总是和实践有差距，多拍拍应该就能适应了。”
他转过头充满歉意地看着他，道：“可能要拖你的进度了，抱歉。”
“哪里，你已经很不错了！”
秦从再没说话，默默喝了口水。
秦从好像有点没什么信心了，林听有点担心他的状态，下午拍摄的时候，进度倒是勉强算得上顺利。
秦从并没有拖后腿，把街上那场戏拍完之后，天也擦黑了。
林听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拿起扩音器对剧组道：“今天就拍到这里，收工吧！”
剧组哗啦一下就散开了。
看来还是很听他话的…有个金主爹也不错。
林听拿了一把伞打开朝秦从走过去，秦从也打着一把，所以他不能靠近他，只能站在一边。
秦从的脸色如常，林听倒是安心不少，不过还是问了一句：“你，你还好吗？”
秦从：“还好。”
林听就笑了出来，道：“那走吧，我们先回去吃饭，阿公炖了排骨汤。”
秦从看着他，淡淡道：“嗯。”
林听收了自己的伞，一脚跨过去，站在了秦从的伞下，道：“走。”
秦从把伞换了只手拿，打在两个人之间，林听和他差着一个头的距离，这个位置淋不到他。
他们一起往前走。
秦从的助理——杨数，本来杨数不该是秦从的助理，但毕竟他和林醒合作过，林听的朋友那自然得多照顾着点，于是便当了助理一职，其实身兼数职。
就在这个时候，他打着伞小跑过去，道：“小林导演，我开了车，今天街区很堵，我走环岛公路送你们一程吧！”
雨渐渐得大起来，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风也刮了过来。
两个人都穿着短袖，这个环境里，还要傻站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