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到青州屿路途遥远,林听早上八点不到就早早启程,飞机渡轮轮番上阵,下午一点还在路上奔波。
上了岛继续坐车,往阿公家赶。
长途跋涉最耗费心神,副驾上的小少爷眉清目秀,面部轮廓有着少年到青年之间过渡的痕迹,青涩又有点成熟。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冰丝短袖短裤,看上去高大清爽,一只手撑着头,慵懒地靠在车窗上早就昏昏欲睡。
外面的温度很高,即使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长久地坐着,还是被闷热侵袭,脸颊绯红。
后来,越来越热,他的睡意彻底没了。
林听不快地睁开眼,转过头,车窗外的风景变得熟悉起来——天空极度的明净,那么遥远,蓝色而清宁。一碧万顷,没有风,四周的林木一动不动,似乎被阳光照得暂时失去了活力。
对了,这是通往阿公家的环岛公路。
再转过头,那边便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看到这里,林听的心情好了很多,眼睛都放大了一圈,大声喜悦道:“梁恩哥!我们是不是马上到了?!”
突然出声,把一直专心开车的梁恩吓了一跳。
他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表情空白,反应过来才道:“下次不要这么大惊小怪的,你害我差点开海里。”
林听笑起来,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开玩笑道:“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小啊,以后还要不要娶老婆了。”
梁恩是林听爸爸林醒的助理也是制片人,从学生时期就跟着林醒工作学习了。
林醒是个大忙人,是导演是剧组的灵魂,一年四季几乎都待在剧组不回家,久而久之和林听的关系就变得淡漠了。
妈妈方淼每每问起林醒为什么不能歇一歇陪陪林听时,林醒总是一脸严肃地说:“小孩子懂什么!”
林听有点不喜欢这样的父亲,但因为林醒的严肃而对林醒心存畏惧。
梁恩比较温和,他比较喜欢梁恩。
高考已经结束,妈妈也在筹备演出,他在家无聊,发小都在这里,录取书下来就缠着梁恩送他来了青州屿。
“老婆当然是要娶的了,”梁恩道,“你睡了一路睡醒了?饿吗?”
“不饿,阿公说给我做了好吃的。”林听脸上止不住地快乐,“我待会儿吃。”
梁恩看他这样开心,也笑了笑,道:“哦,我们马上到了。”
林听看着路面,视野开阔明亮,天、海、都在他明亮的眼睛里。
他似乎想象着什么。
不知不觉嘴角上扬。
他道:“梁恩哥,你知道今年暑假我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吗?”
梁恩想都不想:“谈恋爱。”
林听猛地转过头,脸上透着天真,道:“你怎么知道?!你也太神了吧!”
“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吗?”梁恩一眼看透,胸有成竹,又恨铁不成钢,“高中三年憋坏了吧?这下考完了,可不得去浪去开浑,但是我告诉你啊,识人得清,这世界上骗子很多的……”
“入学作业记得拍,这几天你先看剧本,看完剧本给我打电话,过几天设备、演员、工作人员到了就拍,你爸还要来看呢,这可是向你爸证明你不是个纨绔子弟的最好机会啊,片酬都是你爸给……”
说起入学电影,林听就觉得烦。
前几天拿到通知书,他就没管,扔在卧室里,转头就去了网吧。
当天晚上回来,梁恩就说,中戏的老师——梁恩和林醒都是中戏毕业的,因为闯出了名堂,中戏这么多年时不时会邀请他们回去演讲,往来也密切。
就是这位中戏的老师说,他们和北电一起为新生搞了个入学电影。
要求电影拍摄时长不少于半小时,开学时还要做评选。
而林听作为天才导演的儿子,要是拍得不好,开学时难免被人笑话,这样不仅丢他的人,连带着林醒都得被笑话。
林醒对这件事并没有多说,只叫梁恩写了剧本招雇了工作人员和群演,梁恩又自作主张张罗了其他事情,来青州屿设备一次性带不过来,只能分批次。
林听不想拍,只想玩儿,奈何这事儿被林醒知道了——他一方面畏惧他爸,又因为见过他导戏的样子——威风、专业、一针见血,所佩服。因为他一直很贪玩儿,林醒总说他懒散。
林听的确有点不服气,想好好拍,但好好的暑假,难道真的全要用来拍电影吗?
他来这里,是来谈恋爱的啊!
虽然不知道对象身处何方,但总能找到的吧?
“我知道了!但是我想先把恋爱谈了再说。”林听很不愿意先拍电影,“刚高考完,从那种高压情况里释放出来,我需要点新的寄托!”
“行!”梁恩可太了解他了,刚成年而且是刚高考结束,满脑袋里想着这些也很正常,“我不说了,哦,对了,你阿公家里,还多了一个租客,嘶……叫啥来着,我忘了,上次和你爸来,只匆匆瞥了眼,拍了张照片,形象不错,你去了好好和他相处啊。”
林听对租客不感兴趣,淡淡说:“你可别把我要谈恋爱的事情告诉我爸啊。”
梁恩笑了笑,拿出长辈的和蔼,道:“我虽然听你爸的,但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林听心有动容地朝他挑眉,笑了一声,转头打开了车窗,吹着淡淡的风,心想:
——先把恋爱谈了再说!
车一直绕着环岛公路前进,一直往前开啊开,直到拐进街边的一条公路,再往里开进一条岔路,大概十分钟后,到了一片房屋坐落较为零散的地方。
车停在阿公的小卖部前。
——阿婆去世得早,小卖部是阿公没事开的,就图一个有事情做,里面只有阿公一个人。这附近也就只有阿公一家商店。
青州屿的四季并不分明,冬季的温度都比较温和,每年七八月是岛上最热的时候,在这两个月之中,中午到太阳落山期间是最热的时候。
闷热闷热的。
不巧,现在就正值这个时间点。
林听打开门下车,长而笔直的两条腿刚落地,就感觉到一股猛烈的,滚烫的热气,不顾他死活的,用力地,沿着他的头顶,不放过他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侵蚀,用力地挤压。
怎么会这么热!
林听抬手下意识地挡了一下太阳,高大清瘦的身躯在阳光下青春鲜活,成熟潇洒,单单站在那里,简单的动作,就让人觉得他很好相处。
他忍受着烈焰,深深地蹙起了眉。
就看见,小卖部门前有一些人不断地从货车上往下来搬东西,向上,写着“听山”超市的塑料牌匾被阳光照得发亮。
门大开着,塑料门帘内,透过空隙可以看见整齐的货架,货架上空空如也。
门口是一个装满雪糕冰激凌以及冰水的冰柜。
冰柜旁边堆积了很多货物,大大小小的箱子和透明袋子里的小吃,杂物、五金等等,差点把门口的这一小片地方都占满了。
只留了一小条供一人通行的道路。
七八月是岛上最热的时候,同样也是旅游旺季,来往的游客众多,生意相对地好做一些。阿公在这段时间里也就相对忙碌一些。
林听缓了好一会儿,才忽略掉了炎热,重拾愉悦,抬脚走到一箱子矿泉水边儿,俯身很轻松地就抱起来往前走。
他的声音中洋溢着快活,却听不见一丝显摆的意思:“阿公!我们来看你了,我考到北电了,报了导演系——”
阿公在屋子里应着声儿,声音浑厚有力,且调子拖得很长,只听见声音却不见人影。
林听腿长,一步两个台阶,几步就跨进了门。
他把箱子放在地上,转头看着阿公,问道:“阿公,我叫你呢,你怎么不出来啊?”
“算账呢。”阿公按着计算机,头都不抬!
他啪啪算出了结果,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一个数字,才满意地抬起了头,绕过柜台走了出来。
“来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我去码头接你。”
林听道:“不用,我跟梁恩哥来的。”
“梁恩也来了啊?”阿公有点意外。
——送林听来青州屿的次数多了,阿公是认识梁恩的。
“嗯。”林听带着阿公朝外面走,道:“我爸在忙着拍电影,我妈在筹备演出,我就只能让他把我送过来了,哦,对了,我还要拍电影呢,时长不少于半小时,梁恩哥过来不只是为了送我,还带了一后备箱的摄影机,其他的演员了设备了,要过几天才能到。”
“你肯拍?”阿公斜睨了他一眼问。他孙子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
“现在不太愿意。”林听刻意压低声音,凑近阿公耳边,“我现在只想谈恋爱,一会儿帮您把东西搬完,我就要溜了。”
阿公:“……”
“随你便。”他道。
林听和阿公两个人已经走出了超市,来到了梁恩的车跟前。
阿公扫了眼地上的东西——摄像机、书包、行李箱、礼品盒等等,占据了一方之地。
他把目光落在梁恩脸上。
梁恩从后备厢里拿出最后一个行李箱放在地上,看向阿公,笑道:“老爷子看着气色这么好啊。”
“哪里,只是休息多了,”阿公道,“林醒又去哪儿拍电影了?高考结束了都不来送送听听。”
林听在边上开玩笑似的附和,“就是。”
梁恩笑笑,“在美国拍新电影呢,快拍完了,走不开,等拍完了就会过来,哦,对了,听听报了北电导演系,您刚才听见没有?”
阿公很淡定,他知道林听父子之间的事情,对此他曾无数次地说过林醒。
但林醒始终不听。
阿公轻叹一口气,道:“听见了,他去北电也好,省得别人拿他和林醒比较。”
林听抬手揽住阿公的肩膀,笑道:“这话我爱听。”
几个人把东西搬进屋子,和送货的人一起把屋子收拾了一会儿,吃过饭之后,林听和阿公一起送梁恩离开。
这个时候青州屿已接近日落,店门口的塑料门帘被架在门框上,从这里向远处眺望,能看见灿烂的晚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有了凉爽的风。
云,白天看不到的云,在温度相较于温和的时间段里,出现在天边。
它们均匀地分布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
也不再只有白色了。
它们的色彩更加丰富,更加饱满透亮了,轻盈单薄,低低的,宽广地笼罩住大半个天空。
晚霞前,林听看见阿公扫了他一眼,抬手把梁恩拉在一边,走到林听听不见声音的地方说着什么。两个人神情严肃,像是在讨论什么大事情。
林听隐约从阿公的嘴里听到了他爸的名字。
不用猜都知道在说什么。
于是林听便失去了兴趣,转身往回走,在进门前,在冰柜里拿了一支冰棍吃,抬脚跨进了门。
青州屿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外面很热闹,一群小孩呼啦啦地从店门口跑过去,又呼啦啦地跑过来,嘻嘻哈哈的。
他边吃边上到二楼进到自己的房间里,放下冰棍,从行李箱里翻出新的衣服。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在搬货的过程中被弄脏了。
一件白色的T恤被他从头套了进去,或许被这些小孩感染,他换上裤子的时候,还在哼歌。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爱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