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漪还是让孟天进来了。
他四处打量着,显然对这里和海天截然不同的氛围有些迷惑。
“你到底有什么事?”秦漪问。她正在告诉韩邵该怎么批量处理用户反馈。
孟天犹豫地看向坐在桌前的韩邵,又看看卫染。数日未见,他身上的衣着依旧名贵,头发也看出打理过的痕迹,虽然气质上的颓唐不减,但仍残存着青年时期的魅力。
韩邵打量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可以回避。”
“你就在这坐着。”秦漪说:“孟天,你要么现在说,要么走。”
韩邵耸耸肩,又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孟天上前一步,见卫染怀疑地瞪着他,又停下脚步,只苦笑着望着秦漪说:“阿秦,你看起来好多了,看来我叫卫染陪着你,是对的。”
听见这话,卫染的气不打一处来,但她接收到秦漪的眼神,只是“哼”了一声。
“谢谢,”秦漪说:“这是你这五年做过最好的事了。你结束了?”
孟天说:“我知道你在帮卫染处理最近的事,我是想劝劝你…们,何苦要继续招惹他呢?你知道,让他出了气不就好了……你们现在刚开始经营,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吗?”
韩邵突然发出一声嗤笑,见孟天看他,他无辜地说:“又读到条好笑的评论。您继续吧,孟先生。”
孟天忍耐地继续说:“……我只能说这些,阿秦,我知道你一向要强,不肯低头……但是商业里的强弱,不是一时意气就能弥补,只有真正为你好的人,才会提醒你的。”
“我听懂了,”秦漪说:“但如果我就是不低头呢?”
孟天脸色更苍白了,他似乎想说话,又闭上嘴,如是反复,最后只发出一道哀求似的声音:“阿秦…”
“你要和他一起对付我,是不是?”秦漪冷笑着说:“你走吧,孟天,你继续走你的阳关大道,凭你明哲保身的能力,一定一路高飞。”
孟天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的视线在秦漪和韩邵之间打转,突然说:“是他吗?是因为他?你连晓晓的未来都不考虑了吗?”
秦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孟天的意思:“你脑子里只有这些?孟天,你站在这里提到晓晓的时候,你做那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后晓晓会怎么看你?”
孟天脸上露出明显的喜悦,他朝秦漪走了几步:“阿秦,你还是放不下我是不是?我知道…我看到他就明白了,他和从前的我多像啊……阿秦,你能不能回来,你总说我最有灵气,但离开你,我的灵气都不见了,你忍心吗……”
秦漪退后了一步。
卫染明白她的意思,拦下孟天,叫夹克大哥给他“请”走了。
“他这是越级碰瓷,”韩邵郁闷地说:“我刚才真想揍他啊!”
秦漪反而很平静,好像的事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别管他,我们继续说吧。”
孟天的话只在卫染心里留下了一点涟漪,她见过孟天的所谓“灵气”,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那是一种信念——只不过又被孟天丢弃了,灵气不能当饭吃,而只有信念能让人一直坚持。
夹克大哥送走孟天后,又敲门,说:“这是刚才那位先生让我转交给秦小姐的。”
一个U盘。
秦漪看了,其中的内容没什么新意,有一些关于吴义海的不痛不痒的内容,还有他和Jac的往来,聊胜于无。
“他总是来得太晚,又太无力了。”秦漪说。
“至少他还是表明了立场。”卫染安慰她:“就算是从前的你也没有看错人。”
韩邵不以为然地说:“别把男人想得太好,他不过随便做了点事,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了……喂,你们别那么看我,我可不是那种人。”
卫染和秦漪对视,又笑了起来。
“……还有陆应尘,”韩邵突然说:“那家伙最会卖惨,你可别被他骗了。我的意思是,他还
比普通男人好一点,但是也没那么好……算了,他还是不错的……”
段明冶抹着口水从桌上爬起来,她说:“我听见有个蚊子在旁边嗡嗡嗡,我就说花太多也招蚊子吧……”
那只“蚊子”正在左右互搏,陷入了沉思。卫染哭笑不得地看了韩邵一眼。
秦漪问她:“你睡够了?”
段明冶:“我饿了,我是闻见一股葱烧大排的香味才爬起来的……怎么没有吗?”
“是邻居在烧菜,”卫染说:“不过陆应尘说今晚请我们所有人吃饭,也该到了。”
她话音刚落,电梯一侧的房门就敲响了。卫染起身,韩邵却抢先一步冲到了那边,只留下一声短促的交代:“我来吧。”
卫染疑惑地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段明冶已经在猜测这俩人是不是在电梯里打了一仗,陆应尘和韩邵又若无其事地一前一后从转角出现了。
卫染下意识向陆应尘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只以目光询问他,陆应尘投来安抚的笑容,又朝所有人说:“如果一切就绪,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
一切就绪,海天这盘小菜也终于上桌了。
315特别节目在电视上播放时,海天设计已经被冻结了资金,吴义海的脸打着薄码出现在屏幕上,本来以为只是一个家装建材违规的小案子,却牵扯出一整套庞大的资金运作链条,只不过呈现给观众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许多家装企业和网络平台纷纷与海天划清界限,曾经排在年度设计公司前排的“海天设计”已经从各个页面消失,账号也注销不见。许多本来在挑选设计公司的装修人,发现这个运营多年的口碑公司突然间就因一点小事被击垮,也不乏惋惜的声音。
只有业内人士注意到,一批中层或高层管理,被以各种理由辞退或处分,他们或多或少都和海天设计有关。
“老吴这是惹上事了。”有人同情地说。但同时,许多以海天的经营模式为榜样的小公司,开始更加谨小慎微。装修群里,许多人议论,最近的建材和施工报价变低了。
但很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吴义海个人,被指控职权骚扰。他的一位女性前员工,联合了十数名在职或转职的女孩子,一同提交证据,把吴义海告上法庭。
她们控诉,吴义海在主控公司的过程中,不只多次言语、肢体骚扰女员工,还pua年轻的女员工讨好男性客户,每次与合作渠道见面谈资源,必带上两个女员工陪酒。
由于她们大多刚毕业缺乏社会经验,又或者需要转正,只能默默忍耐。吴义海甚至将之描述为“敬业、有责任心”的表现,服务他个人的行为,更是被描述成一种“奉献”。
这件事情一被曝光,便引起了整个社会的关注。职场中,男上级对女下级、乃至同辈之间有形或无形的不当行为都被拿出来讨论,一时间,人人都怕自己成为“那个老吴”。
而安妮,及其他被伤害又勇敢发声的女孩子,成为了勇气的象征。她们让许多同样被侮辱和损害的女性、甚至男性看到了希望,让更多人勇敢地站了出来。
这整起案子造成了极大的社会影响,又由于合同诈骗、欺诈消费者的数额巨大,数罪并罚,一审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并没收财产。
吴义海最终定罪的那天,蓝发安妮走出法庭,经过卫染和陆应尘。
“你是真正的英雄。”卫染说:“谢谢你能够站出来。”
“别说得那么夸张,”安妮脸上表情复杂:“我只是讨厌你用同情的眼神看我,说实话,你现在的表情更讨厌了。 ”
卫染有点不知所措,她看了看安妮身边安静的黑发女孩,又看了看安妮。也许她真的很讨厌我,卫染有点难过地想。
陆应尘握着她的手,这让她感到些许安慰。
“对不起,”卫染说:“但我真的觉得你很棒……”
“你们的新名字不错,”安妮粗暴地打断了她:“为什么没启用?该不是编来骗我的吧?”
卫染解释说:“我们担心在这个时候改名不太好……”她和秦漪讨论过,有蹭热度的嫌疑,她们一致认为应该晚点再悄无声息地做。
“不想吃我的人血馒头?”安妮冷笑说:“赶快改了,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天真——有声音总比没声音好,你现在是个商人了,别要我提醒你:你赚得越多,我赚得越多。”
她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从卫染身边走开了。
“好。”卫染低声回答。
她的黑发朋友朝卫染友善地微笑:“安妮其实很喜欢你,她只是害羞……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叫上Mia.”
她说完,不等卫染说话,便匆匆忙忙地追赶安妮去了。
卫染注视着她俩的背影,感慨万千。陆应尘说:“她看上去状态还不错,别担心了。”
“的确是。”卫染也笑了起来。虽然有点陌生,但比起从前,她更喜欢现在的安妮——她身上有一种势如破竹的果敢,是卫染自觉永远无法比拟的。
在这个风口浪尖,“Une Design”还是应诺上线了。
在拷打过段明冶以后,她把所有设计时的心思完完整整吐露出来。卫染和秦漪一起抽离了旧品牌中抽象的描述,全部替换成真实可感的经历,和实用性场景。只保留了段明冶一些精辟又天真的白日梦话。
反响很好。有质疑,但更多的是赞赏。有人说,这是使“看不见的女性”变为“只为了女性”——那些过高的桌椅、过粗的钢笔、所谓的老板桌……
为男性甚至白人男性而定义的设计标准,总要有人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