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女士其实跟之前没什么两样,既没有如卫先生所说的那样沉默寡言了,也没有因为上次的见面改变任何行事作风。
早上的时候,卫染看见她正在往白果的零食碗里倒牛奶。她愿意主动照顾猫咪,这倒吓了卫染一跳。
“白果喝不了那个,”卫染拿过来一小瓶宠物奶,和宋女士解释:“只有这种猫咪专属的奶才行。”
宋女士接过小盒子,怀疑地打量:“我都能喝,它怎么不行?”
卫染说:“里面有猫咪消化不了的东西,还是倒掉吧。”
宋女士带着点恳求的语气和卫染说:“倒都倒了,就喝这一次,别浪费了。”
她目光落到卫染身上,又重复了一遍:“你的头发剪的太短了,下次别去那家理发店了。”
卫染赶着谈事,实在没力气和她再斗争,拿起猫碗自己喝了,把空碗底亮给她看:“这下好了吧。”
宋女士瞠目结舌:“你这是……”
卫染:“来不及了妈,你自己出去逛逛,晚上我接你去大剧院。”
她拎着包冲出门,正碰见秦漪和段明冶站在走廊里,电梯已经到了。
“走走走!”段明冶意气风发地说:“今天必须拿下!”
她昨晚睡在秦漪那里,显然休息得不错。相比之下,卫染就有点精神不济,她昨晚半夜还是毫无睡意,只好从卧室偷偷溜出来,关上门,正对上小白果一双反光的猫眼,之前不知道躲在哪里,夜里跑出来透气。
她趁机搂了香软小猫在怀,才在沙发上睡着了。早上起来,又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去,怎么叫也找不着。
秦漪给卫染递了个杯子:“给你带的美式。”
“谢谢,正需要呢。”卫染拧开喝了一口,又担心一会谈判时要上厕所,还是放下了。
秦漪像是明白她想什么:“不用那么小心,我们的资质,谈下来十拿九稳,差别只是报价在哪个区间而已。”
她转头问段明冶:“昨晚我说的你记住了吗?”
段明冶不情愿地说:“知道啦,少说多听,收到眼色再问问题……我的主要职责就是闹腾闹腾,偶尔极端还价,打断对方的气势嘛,太小儿科了。”
秦漪又叮嘱了几句,似乎花了相当一部分心力紧急特训她,卫染听的津津有味,问秦漪:“那我该干什么?”
秦漪:“你就跟以前一样就行,你是老板,不要轻易松口,别怕沉默——你已经很擅长了。”
就当她是在夸自己吧,卫染打了个呵欠。
她们这次是去谈线上品牌入驻的事,这还是她们第一次接到这么大平台的官方邀请,多少有点兴奋又紧张。
负责对接的几个人都很年轻,对未染工作室和unDesign的情况知之甚详。秦漪谈得很自如,对方开出的条件很优越,已经高于卫染她们之前商定过的区间,很有诚意。
卫染听出来,秦漪只是在探知平台真正的底线是否高过于她本来的估计,同时通过协商的方式增进双方的关系而已。
Better relationship.——这是秦漪之前说她负责的部分。
卫染努力让自己不要当着其他人的面打呵欠,这会显得她很不重视。她憋得眼眶里都是泪,余光瞟见一个人在会议室门口向内摆手,对方的负责人说了“抱歉”,转身出去,两个人耳语了几声。
秦漪朝卫染微笑点头,看来一切顺利。
但负责人转身回来,却露出遗憾的表情,告诉卫染:今天的合作,由于一些突发状况,暂时不能进行下去了。
段明冶急迫地问:“是贵公司的问题还是我们的问题?”
秦漪按住段明冶的手,让她闭嘴。卫染试着沟通,但对方讳莫如深,倒是他身后,那位女副手看卫染的表情有点奇怪,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回避。
她把卫染一行送到电梯口,虽然说着“下次有机会再见”,但这件事看起来已经是没戏了。
电梯门一闭上,卫染脸上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下去了。一方面是心里难受,一方面,她简直困得发晕。
段明冶烦躁地说:“明明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不行,是不是他们公司犯事了!”
秦漪冷静:“要真是那样,对我们来说反而是好事了。但是……卫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商务看你的表情?她好像认识你?”
“我不记得见过她,”卫染努力在脑海里寻找,但里面只有一团浆糊。
她感觉自己晃了晃,再睁开眼时已经在车里了。
段明冶担心地盯着她:“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可太沉了……到底怎么回事,不会连这么点小破事都受不了吧?”
秦漪在前面开车,闻言道:“你少说两句。卫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卫染说:“就是好困。”
不太对劲,卫染总感觉哪里不对。
“是不是食物中毒了,”段明冶皱着眉:“你这德行让我想起来留学那会儿,吃了发霉奶酪,我在公寓差点没睡死过去,幸好房东老太太上门检查,不然早完啦……秦漪,你别往观复路开了,找个附近的医院查查吧。”
秦漪:“……你以为呢,我当然是往医院去。卫染,你上午都吃了什么?”
“昨晚吃得太多,我早上没吃饭,”卫染说:“只喝了口牛奶……”
她突然愣住了,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她猛地爬起来,脑袋撞在段明冶下巴上,顾不得疼:“秦漪,别往医院开,快回家。”
段明冶捂着下巴“哎哟”地叫,闹剧般的间隙,秦漪又紧急在路边刹了车,两个人撞作一团。
“这又是怎么了?”秦漪回过头问。
卫染不知道要不要把事情和秦漪讲,这猜想要是真的,也太离谱,要是假的,该怎么向她们解释这件事:自己怀疑母亲?
难以启齿,她只是坚决地说:“送我回家吧,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秦漪似有所觉,说:“那你们坐稳了。”
她重新开车,简直像是陆应尘附身,速度极快。
段明冶嘟囔着:“干嘛呢,赶着去死吗?”
卫染强睁着眼,把手机拿出来,给宋女士打电话,忙音只是响,却没人接。
三个人用了来时一半的时间就到家了。
卫染打开房门时,小白果并没有像平常一样跑到玄关口迎接。她心里发慌,冲进去叫“白果?白果!”
客厅里没有人,洗衣机在响,早上的零食碗扔在卫生间一角,里面有小半碗新添的牛奶,四圈迸溅着奶滴,白果平时用小舌头舔牛奶时总是飞得到处都是,从前,卫染看见总是要笑,现在,她却只感到害怕。
她拿起碗舔了一下,好像只是宠物牛奶的味道,又有些异常的苦味。她分不出来,卫染心里更慌了。
她又叫了几声,白果还是没有出现。
卫染茫然地站在那,感觉浑身的血液发凉,她告诉自己不要慌,白果一定是又躲在哪和她玩捉迷藏。
她去衣柜里看,也许早上走得急把她关了进去,但打开之后却没有一只猫,卫染只发现自己的衣柜又一次被翻动过,变得空空荡荡。
白果到底在哪?
卫染走进厨房,水槽边有一点蓝白混合的粉末,她屏住呼吸蘸了点舔了一下,苦得她一瞬间差点吐出来。她的余光突然落在角落里鼓鼓的黑色塑料袋上,感觉心跳停了一下。
别是她想得那样……
她伸出手指,颤抖地拉开塑料袋口,一件黑色卫衣,她泄了口气,把它拎出来,发现上面已经被剪刀胡乱地剪开了几个口,在里面,又一件,跑步用的电光绿帽子,又一件,灰棕色格子的法兰绒睡衣——昨晚宋菲苑问她这件是不是陆应尘的,卫染说不是,她喜欢这个配色,还有一件,还有一件……
没有白果。
卫染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残破的衣服,又感觉更加恶心,她想也知道自己每次找不见的东西到底落到了何处,上次的黑色卫衣,搬家时怎么都找不见的大学越野跑的那些紧身衣裤……
门突然响了,有人进来。
卫染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往外走。一个身影晃进洗手间里,卫染深吸了口气,站在门口,抱臂问宋菲苑:“白果呢?”
宋菲苑顿了一下,慢慢回身看她,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染染,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妈在给你洗衣服,你看你的这些白衣服领子都黄了……”
“你刚才是从外面回来的?”卫染盯着她。
宋菲苑低下头,拉开洗衣机的加液盒子:“你家里连柔顺剂都没有,妈给你买了新的,还有留香珠,你最喜欢的百合味。”
“是你喜欢百合。”卫染忍耐地说:“宋女士,妈……我问你,白果呢?”
宋菲苑:“我哪儿知道,猫嘛,总是到处找空躲着,跟个鬼似的,谁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
“家里没有,我找遍了,”卫染一瞬间好像看到白果小小的、僵硬的身体,躺在不知名的某个地方,她哀声说:“我求求你了,你把她弄哪里去了,你告诉我吧——这是我的第一只猫,我不能没有她,我求你了……”
“你养个猫就变这样了,”宋菲苑说,她眼里轻蔑的神色一闪而过:“那你试试养孩子呢,你怎么不想想你妈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女儿连丢个猫都要赖上我……”
“赖上你?”卫染真的受不了了,她喊道:“只有你和她在家,她现在不见了!你告诉我,和你没关系?你早上给她的牛奶里加了什么?你敢不敢说实话!”
宋菲苑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