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素霓向来言出必行。
当叶权刻意无视那场介绍楚南星的派对后，江映月的登门拜访便完全在意料之中。
这位年轻的战术教官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笑容得体。作为林麟将军的优秀弟子，他与叶权同出一门，向来能得几分薄面。
但今日叶权显然不买账：“我以为你不会受我妈摆布，老师还在特殊病房，你倒有空来管我的私事？”
“将军的伤情比前些天稳定了，”江映月温润的脸总透着难以看破的从容：“倒是你，不去探病，躲在家里生闷气？”
叶权神色淡漠，甚至移开眼神。
“你去十三区原本就不是为了婚事，”江映月语气平和，“帮王川平反，借幻茧案追查陈遇的线索，这才是你的目的——但你还是带着Omega回来了。”
叶权挑眉反问：“不带上他，我能脱身？”
“董事长确实强势，”江映月实话实说，“但我为了配合你的行动，搞出不少违规操作，也多亏她帮忙摆平。”
提起这茬，叶权倒硬气不起来。
他当时过度自信可以抓到陈遇，坚持利用江映月和林将军的名号出城，虽然最后略有收获，但也踩到很多红线，足够上军事法庭喝上一壶。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一直相信你，就像老师一样，”江映月走近两步，“那晚是我护送你们回十三区的。平心而论，楚南星很适合你。”
像听到什么搞笑的论调，叶权呵了声：“虚伪，你跟他讲过几句话？”
“行动比言语更有说服力，至少在大事上，你们很合拍，”见叶权又要反驳，江映月抢先道，“我明白，你讨厌被信息素控制，但从某种层面上说，那才是比感情更长久的东西。”
对十八岁的年轻人分析什么是爱，实在是有些超过了。
更何况叶权的确母胎单身，毫无经验与心得。
江映月看他烦躁，话锋一转：“叶家特殊，董事长是不会安排你联姻的，所以对你最有价值的伴侣，应该是一个可以由你塑造，并且永远对你忠诚的人。楚南星的过往虽然惨了些，但却是白纸一张，你最好认真考虑看看。”
塑造伴侣……
这个问题叶权从未设想过分毫，他本能地武断回答：“我没兴趣。”
“据我所知你也没什么心仪的对象，这么抗拒，是打算像我哥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吗？”江映月比他年长许多，觉得好笑似的控制着嘴角，“也不是没有机会，如果你真不想接受这门婚事，军部可以安排你去废土执行任务，至少一年半载不用回来，怎么样？”
放在半个月前，叶权会毫不犹豫应下。
但此刻他桀骜的俊脸却浮现少见的迟疑。
“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是斩钉截铁的性格，”江映月收起笑意，“在结婚这件事上也用不着优柔寡断，该长大了，像个真正的Alpha那样做决定。”
什么叫真正的Alpha？
叶权刚要不满质问，便被他拍了肩膀。
江映月走得潇洒，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等你消息，要逃婚就趁早。”
“……”
书房重归寂静。叶权盯着窗外的紫藤花架，思绪纷乱如麻。
向来很怕这位少爷的女佣怯生生地敲门：“该陪楚先生去买书了，他在楼下——”
“关我什么事？出去！”
叶权没好气地训斥，而后又满脑子都是结婚逃婚的蛛网，简直乱到不行。
*
嘴上骂得凶，但最后“事不关己”的大少爷却架不住Omega一直在院子里傻傻地等着，还是冷着脸带路到首都最大的书店内。
他抱手站在医科区的书架边催促：“快点，给你半个小时。”
原本路上楚南星还相当温柔热情，可一进到这栋壮观的大楼里，便彻底被一排排精美的图书吸引了注意力。
他像围观什么宝藏似的，张着明亮的眼睛一本本惊喜瞧去，实在稚气十足。
这边顾客盈门，来来往往的目光几乎全落在小Omega身上，特别是那些不知检点的Alpha——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又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叶权脸色阴沉得吓人。
其实相处的时间久了，他也渐渐明白，楚南星最引人注目的并非美貌，而是那份与世隔绝的纯粹。
大概因为从小就被关押控制，之后又在黑市受到王川的严密保护，以至于这Omega身上毫无世俗之气，残酷和天真都仍像孩童。
如果终止婚约，拿到身份证的楚南星真能活得很自在吗？
一旦被陈遇抓回白塔，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再次被剥夺生而为人的尊严？重新成为白塔繁衍怪物的工具？
想到这些，叶权脊骨发凉的同时，更多的是怒火中烧。
“暂时先不买啦，那个通知上说，参考书也不是必需品。”
楚南星突然折返，打断了Alpha的胡思乱想。
叶权眯起眸子：“是你非要来的？溜我玩吗？”
“没想到一手医学书那么贵，”楚南星满脸为难，“我的积蓄不够。”
真是烦得要命，早知道第一次吃饭时就不说占不占便宜之类的蠢话了。叶权失去耐心，打开手机就要转账。
“——不用，已经答应过你，我肯定会做到，”楚南星仰起脸，“我们都要言而有信。”
叶权觉得可笑：“你已经跟来首都了，坚持这个的意义是什么？”
“答应你了，”楚南星意外地固执，又露出温顺的笑脸，“再说是来和你结婚的，钱我自己会赚。”
毫无实际价值的穷人的自尊吗？
叶权只能这样理解。
他冷眼想了下，突然拽过他的手腕：“也有不花钱的办法，跟我来。”
*
暮色四合时，拥有了全新借阅卡的楚南星从首都图书馆走出来，尽管拎着厚重的医学典籍，却开心到溢于言表：“你真厉害，我肯定会认真学的。”
“夸不出来就不用硬夸，”叶权失语，“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楚南星眨眼：“但我不了解呀，一等居民还有什么福利？”
这个问题让叶权微妙地僵了僵。含着金汤匙出生的Alpha其实从未在意过这些琐碎好处，此刻却莫名不愿露怯：“交税额度最低，公共交通免费。”
片刻后又补充：“还有医疗优先权。”
“真的吗？”楚南星更加珍惜那张身份证，赶紧将它放好，而后提议，“那我们去坐悬浮电车吧，我从来没坐过。”
我也——
叶权不喜闲杂人等过于密集的地方，不由露出抵触的眼神。
楚南星察言观色，立刻表态：“没关系的，我自己去坐。董事长让你陪我准备参考书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再见。”
话毕他竟然转身朝马路对面的车站走去。
乌黑的发丝在冬风中蝴蝶一般可爱，有个西装革履的Beta与他擦肩而过，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打量，直接被路边的石阶绊了个趔趄。
叶权：“……”
*
悬浮电车飞速穿越重重高楼，夕阳透过玻璃，为楚南星白皙的脸庞笼上了梦幻的暖光。
他好奇地凝望庞大而繁华的都市，直到进入隧道，才扭头问叶权：“你生气了？”
叶权绷着脸刷新着军部简报，目光落在手机上动也不动。
“我只是想尽快适应新的生活，”楚南星安抚，“以后你在的时候，我就不来坐悬浮车了，好吗？”
“用不着小心翼翼，怎么？怕我死不同意，把你赶回老家吗？”
叶权毫不留情地戳破。
楚南星垂下长长的睫毛，摩挲着腿上的参考书，过了好几秒才反问：“我有那么让你难以接受吗？你都已经标记我了呀。”
叶权还没来得及强调那都是事出有因，就同时感觉到好几束若有若无的谴责目光。
他不悦抬眸，对面的乘客们又纷纷看向别处，有个戴抑制项圈的中年女性甚至故意清了清嗓子。
公共交通就是这点难以忍受，一点隐私都没有！
Alpha额角青筋微跳。
更窒息的是楚南星接下来的话：“不领证也可以，或者你要和别人领证也没问题。你想要的时候我还是会在你旁边，这样行吗？”
“……”
“闭嘴！”叶权被围观到几乎红温，“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楚南星听话噤声，甚至悄悄坐远了些。
幸好这时，吕岩的电话又追过来：“少爷，今天我必须把排队的客人联系好，名单你——”
“有完没完？”叶权没好气地打断，却终于放弃了似的吩咐，“按你订的来，不过家里的客户就不必请了，楚南星没必要认识那些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Omega又乐观起来：“是为我准备的聚会吗？我肯定好好表现。”
叶权冷眼看他：“以后我没问你的时候，你就保持安静。”
楚南星哦了声，果真不再继续那些傻话了。他仍带着重伤后的憔悴，却挤出温柔至极的微笑，而后才充满珍惜地翻开面前厚厚的解剖书，暮光穿过书页，将他指尖映得近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