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都攒着一股不适的两人，按照陈挺给的军用终端的指引，来到了1号星系著名的商业区。侵略失败致使U98星系的经济一度萧条，商业街则首当其冲。不过，与其他子星系不同，1号星系在战后迅速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街区里，不乏衣着光鲜的人。一眼望去，所有人的脸上写着富足二字，看不到一点背着忧虑的样子。随处可见的餐厅里，落地窗后，人们享用着人工太阳培育的植物与天然肉类。在能源紧缺的当下，人工太阳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而生产天然的肉类，还需要经过饲料喂养牲畜的环节。

魏林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他对1号星系的奢靡早有耳闻，只是第一次过来切身体验。军校生涯期间，他从未踏足这片灯红酒绿的街区。他想起自己那艘19子星系的最好的探索舰，因为能源紧缺，用的是节能的型号。这些人不但大快朵颐着天然食物，也在大量地浪费。很多人桌上堆着的菜肴，远远超过他们需要的量。

萧泽则没受到什么触动。他在1号星系长大，也偶尔来过这里，对这片区域还有些印象。这些天然食材在联邦大学的食堂里也很常见，他只是觉得有些反差——这些人桌上摆着如此丰盛的食物，身形却不太肥胖。

二人最终走进其中一栋流光溢彩的建筑物。

柔和的灯光下，酒水在高脚杯中漫无目的地晃荡。万念琛早早地到达，此刻手握着酒杯，搅起层层紫红涟漪。金碧辉煌的房间内，圆桌边坐着六七人，清一色都是Alpha。他们或身着白大褂，或身着华丽的常服，有些人胸前还挂着来不及摘下的军部徽章。

见到魏林与萧泽时，万念琛先是扫过高大一些的魏林，接着目光停留在了戴着银框眼镜的人身上。那双圆圆的琥珀眼，一下让他想起多年未见的导师，紫红涟登时被一缕异样的水波拦腰切断。

万念琛将酒杯放下，一桌人高谈阔论的节奏随着他放下酒杯被打断。他热情地起身迎接：“萧教授，不，萧泽——我能这么称呼您吧？”

萧泽微微点头。

“见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他大声说，浮夸地超过正常音量很多。

他又转身，看起来更加激动地拉住魏林的双手，魏林被他杀了个措不及防，被拉得向前一步，只得任他握着。

灼热的目光让魏林有些不适应，万念琛略微俯身，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激动，道：“久仰。军部的人才，如今被调来保护一个萧教授，委屈你了。”

那话里透着沉郁的亲近，让人有些意外。魏林撤回自己的手，也轻轻俯身回应了一下万念琛，没有搭话。

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万念琛转而望着萧泽，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当然，我导师萧君的儿子绝对值得这个级别的保护。我只是有些惋惜，刚好是魏将军。”他眼里的惋惜不像假的。

萧泽局促了起来，目光移到了魏林搭回腰带上的手指。与此同时，魏林后退了一步，刚好和萧泽并排。他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萧泽。

微醺的万念琛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他只注意到魏林的后退，然后一拍脑袋，“哦，瞧我这，怎么光顾着说话了。二位快请坐吧。”

几位研究员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大部分人身兼两职，分别隶属于军部研究所和人口问题研究所，小部分只属于人口问题研究所。他们的共同之处，是所有人都对萧君开发改进的Omega生殖技术有所涉猎。可以说，圆桌边的七人，刚好也是U98星系最了解Omega的人，是Omega体外生殖技术的中流砥柱。有些讽刺的是，他们都是Alpha。

听完介绍，萧泽心里生出了疑问——自己是机甲材料系的博士，为什么军部相关人员，没有一个人来？

推杯换盏间，话题渐渐从介绍军部的结构和研究所的研究事宜，到一些无关痛痒的吐槽。一桌人越喝越多，魏林和萧泽也在感染下多喝了两杯。

最后，到达了万念琛大谈特谈当年萧君指东他打东、萧君指西他往西的辉煌故事。

说到终于将Omega胚胎培养技术成功率提高到百分之四十的时候，他特地压低了声音，出神地望着萧泽那一双琥珀瞳：“要知道，我们当年，是有机会再往上提成功率的……可惜你……”话音渐弱，万念琛眼底划过一丝不可查的凌厉，又被他立刻克制住了。

他没继续说下去，而甩了甩脑袋，仿佛在摆脱什么不愉快的东西。“四十也好啊，”他举起酒杯，邀请萧泽和他碰杯，但好像又是在对自己说话，“四十也很成功了！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他笑得前仰后合，格外夸张。

“老师她，是个理想主义者。”笑声渐弱，他又唏嘘道，语气有些沉重。

“这话怎么说？”萧泽脸颊有些泛红，听到关键词，又恢复了一瞬间清明，终于插上了话。

万念琛出了口气，又忍不住笑意，“嗯哼……哈哈哈……她要世界大同……这怎么可能？”他笑得就差满地打滚了。

打滚间隙，他又拍上魏林的肩膀：“魏将军啊，我听过你的故事。你这，可太可惜了！”接着，他就魏林的经历展开了一篇惋惜怀才不遇的稀巴烂演讲。

烟气、酒气喷在魏林和萧泽的脸上，笔挺的西装随着他东倒西歪的讲述一会儿被挤出褶子，一会儿压平。魏林压着反感，虽然没有甩开他，却听得眉头一皱又一皱，和西装起褶子的节奏刚巧搭上。

“魏林啊，我能这么叫你吧？我可太懂你了。简直就……”他打了个嗝，一拍桌子，“感同深受啊。”万念琛举起魏林的酒杯递到他手里，魏林难得像萧泽那样安安静静。

“来——”万念琛举起自己的杯子示意魏林。

杯子还没碰到魏林，萧泽突然起身，挡在了两人中间，拿起自己的酒杯，道：“万老师，我还有很多要向您学习的地方。之后，我们也想去参观一下您的研究所。”

万念琛一听，更乐了，与萧泽碰杯：“好啊，随时欢迎你来。魏将军要想来也可以一起来——哦，我给忘了，你们军部给人将军派了个差事，他还非得跟你一起不可。”话里带刺，瞄准萧泽。

谁知萧泽主动接刺——他愧疚地看了一眼魏林，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席中一人出言提醒：“万所，我们是不是……？”对暗号似的，万念琛立刻一脸了然，笑容狡黠。

他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道：“魏将军，萧教授——既然我们之后要有深度合作，那我这边，有点诚意要表示一下的。”

桌上的召唤铃“叮”的一声响，不一会儿，侍者将一个人请了进来。来人衣着华丽，暴露得刻意。深色的布料衬托着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望上去有些刺眼。

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甚至可以称得上惊艳的男Omega。他眼底泛红，长而翘的睫毛细看微微粘连浸润着水珠，一副刚哭过的样子。

可看到万念琛，他立刻打起精神，姿态谄媚，绽开一个了无生气的笑容。

魏林后背连着头皮一紧。

“过来。”万念琛勾了勾手指，那人便顺从地靠近。他得意地捏住那人的下颌，一瞬间，男人触电似地颤抖，眼里写满了恐惧，刚想逃开，又被他的力道强迫着扭向萧泽和魏林：“怎么样，漂亮吧？”他挑了挑眉。

“这是小浔。小浔，给这二位问好。”他松开手，男人像支枯萎的玫瑰，零落地站在原地。万念琛笑得十分满意，用同一只手抚平他背后的衣物，仿佛凯旋的士兵在展示自己的勋章。

萧泽惊呆了，像个木偶似的愣在原地。

魏林倒是知道眼下是在发生什么，军部和人口问题研究所一直有些猫腻，他大概知道。但他还是攥紧了桌子底下的拳头，可能有这种事的场合，他从来都是避开的。

“萧……萧教授好，魏将军好。”被称作小浔的Omega眼底闪过一丝绝望，随机被麻木取代，他准确地找到席间的两张新面孔，牵强地对魏林和萧泽笑着。

他的目光先是被魏林吸引，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飞快地掠过萧泽。

“不好意思啊，魏将军。今天有点突发事件，本来是有两位的，等过一阵子我请你们去所里。”万念琛露出歉意，这歉意倒是真诚。

萧泽从震惊中抽离，和同样有所感的魏林交换了一个眼神——万念琛和在场的研究员们，都不知道魏林是Omega。

万念琛晃悠着酒杯，手里一指，“小浔”便坐在了萧泽身边留好的空位。

密不透风的房间里，玫瑰味Omega的信息素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浓郁得近乎压抑。每一丝Omega的信息素带着的讨好、渴求的意味清楚地传递给了在场的Alpha们。那意味太浓郁，就连魏林都能轻易读出其中深意。

萧泽哪见过这阵势，他从“小浔”进门起，就如坐针毡。他刚想起身，魏林在桌子底下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腿侧，给了一个眼神，微微摇了摇头。萧泽只好和他满身厚实的鸡皮疙瘩，原地开启斗争。

“萧老师别客气啊，听说您来军部前天天加班。难得有点机会放松一下，放松点好啊。”席间一个身着白大褂的人看出了萧泽的窘迫，劝道。

“来，给萧教授、魏司令倒酒。”万念琛的命令声响起。

“小浔”闻声而动，醒酒器的嘴刚要接触到萧泽的酒杯时，被萧泽伸手拦下。萧泽伸得有些快，抓住了“小浔”的手指，他赶紧调整手势。“小浔”见状也配合地松开了手。

“我不喝了，明天就要开始解析样本了。”萧泽解释道，将醒酒器递给魏林，“你还要吗？”

魏林摇摇头，“我也不了。”空气里甜腻的Omega信息素虽然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但他还是恶心地想吐。

“确实！怎么能耽误萧教授搞科研呢！那萧教授，不然直接带回去？”

萧泽瞳孔放得更大。魏林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不了，谢谢。”萧泽想深呼吸冷静自己，可他一深呼吸，甜腻的玫瑰味就钻得更深。这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奇怪的念，反倒是让他格外烦躁。这烦躁挥之不去，自看到“小浔”的第一眼起，就让他像是被人攫着胸口似的难受。

“小浔”是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吗？

“多谢您的好意，但我还要工作，不太方便。”他挤出笑容。

万念琛微微眯眼，脸上闪过一丝压抑的愤怒，顷刻间又消散成了被酒精过度麻醉的笑容，“看来，咱们小萧教授和大萧教授——是一脉相承的工作狂啊。”

“小浔，去，给萧教授留个联系方式。”他不经意地挑眉，并起五指指向萧泽，“萧教授这样的青年才俊，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嘛。”

“小浔”调出终端就要贴上萧泽的手腕，萧泽还没来得及撤开，黑色的军服挡住了他的视线。玫瑰味的终端便被魏林拦下了。

提示音响起，联系方式留在了陈挺给魏林的军用终端里。“小浔”看了一眼魏林，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哦？”万念琛满意地咧开八颗大白牙，“还是咱们军部更懂生活呀。”他调侃道，“萧教授，你可得多和魏将军学习学习了。总这么紧绷着，和老师当年一样，”他惋惜地摇了摇头，“那日子可不如适当放松的生活过得舒服。”

“我母亲是Omega，她也这样‘适当’放松？”萧泽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语气有些愤怒。

万念琛只是微微停顿，并没有被萧泽突如其来的气势唬到。“可不敢！你想多了，萧教授。Omega也有Omega的放松方式，只不过肯定不如咱们这么容易——你说是吧，魏将军？”他不忘调侃魏林，语气诙谐，满满的认可。

见萧泽还盯着他，他无奈地补充道：“导师她肯定不是像这样放松的呀！我是说，她是个工作狂，而且还是个精益求精的理想主义者，每天不看到点进展，就浑身难受。有时候，她一天做的工作，比我们这几个学生加起来的量还多。”

“哎呀，那你们当年那么辛苦，那不是有回报的嘛！那都是值得的。”一个穿军装的补充道。

“那倒是。不过老师太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后来她累退，我心里难受得很啊。我们现在每天，都卯着十分的力气，争取完成老师未竟的事业啊。”万念琛自然地接话。

“所以小萧教授，你可千万不能像老师那样，干起活来就玩命。就当是为了我，不，就当是为了她，好吗？”万念琛这番话，几乎让萧泽听出了些关心。可他现在被那玫瑰味的信息素，弄得脑子里一股无名火，感觉好像就要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