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泽头都大了。

原定的简单实地考察项目，现在拖出一个月有余。如今他身上积压着三个即将毕业答辩的研究生论文终稿，邮箱里躺着的无数封邮件，还有一大把别人帮他代课的人情。

人情可以慢慢还，实验室里的各类问题也能一一解答，但是三篇论文是非改不可。于是，萧教授自从回到联邦大学，除了吃饭睡觉，两眼一睁就是改论文和上课，根本没有其他时间。

但他也不可能真的只吃饭睡觉，他现在最在意的，是那块样本。他的终端里有他未联网存下的完整样本数据，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五，当他终于回答完最后一个缠着他问问题的学生，准备去实验室做点模拟的时候，终端上的日程提醒响了，上面写着：与魏林见面。

他根本不需要找魏林。他一抬头，就看到魏林从自带桌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两天，魏林一直跟着他。

说是跟着他，也不太贴切。这几日，凡他在教室里，魏林就在走廊上坐着；他在食堂，魏林也去食堂吃饭；他在实验室，魏林进不去，就只好在外面的花坛边坐着吹风。两天下来，魏林觉得，好像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萧泽觉得，这坏透了。

有标记的AO双方对对方的信息素格外敏感，分解器也挡不住。魏林在他附近，他其实都差不多知道。

他一直怀疑自己老师的失踪和军部有关，所以格外抗拒军部介入自己的研究。结果他们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监视他。简直卑鄙无耻。

这顿晚饭两人吃得很沉默，有一搭没一搭的评论了菜的味道。一个觉得对方来者不善，另一个觉得对方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他有些不好意思。

萧泽吃得有些急，他有些问题，太想得到答案。

“魏将军——”

“叫我魏林就行，现在我成你保安了。”魏林自嘲地说。

“一会儿来我这里一下可以吗？有些话，我想单独和您说。”萧泽没有理会魏林的自嘲。

魏林有点犹豫，但还是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萧泽的家距离联邦大学很近，两人随意聊着聊着就到了。

打开门，没什么烟火气，反倒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

客厅里的皮质沙发平整得像新家具，厨房里也一尘不染，堆着一箱又一箱的各类营养液。

萧泽没有失了礼数，简单带魏林参观了一下他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还有一个书房。

书房里摆着一个超大的可升降书桌和人体工学椅。桌上堆着山一样的手稿和几本摊开的精装书，手稿几乎挡住后面的墙。椅背上挂着几件衣服。还有面墙是白板，布满萧泽飞扬的草稿，还有些没擦干净留下的痕迹。还有面墙是书架，与桌子不同的是，书架里的书摆放到还算整齐。

这家里，书房竟是最有生气的地方。书桌上，手稿后，放着一些照片。

魏林看着其中一张女人的照片，突然有些眼熟。

正当他看着这照片出神时，萧泽一改随意的话题，突然从他身后靠近。

“你认识她吗？”萧泽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太近的地方响起，魏林小小一激灵。

“不认识，但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在哪儿见过？”萧泽自己也没注意，他的话里多了一丝急迫。

“我不太能想起来了。”魏林很坦诚地说。“她怎么了？”

魏林话音刚落，空气里突然升腾起一股带有Alpha特有的狂躁的信息素。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背撞在如山一样的手稿上。

萧泽的眼神里突然带上了不容抗拒的侵略性，虽然语气温和如常：“魏将军，这里没有监控。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军方到底让你来干什么？”

魏林被他的信息素压制得有些说不出话：“我……”他支支吾吾着，原本让他舒适的信息素，现在将他包裹在恐惧里。

“魏将军这几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真的是想保护我的安全吗？”

“是保护，还是按照谁的要求，在监视我？”

魏林彻底说不出话，头有些发胀，他现在心里有个小人，在尖叫着“快逃”。

萧泽拿起相框，举到魏林眼前。

“这就是我的导师，陈曦。魏将军，您真的不认识她吗？”

魏林极力反抗着那信息素的影响，萧泽虽然碰都没有碰到他，但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角落。

哗啦——一声，退无可退的魏林，碰倒了那山一样的手稿。

手稿像雪崩似的，铺天盖地地在书房里飘散开。

方才剑拔弩张的年轻Alpha只得用手挡住飘散的纸张。

最后一张纸落了地，魏林还靠在白板上，有些恼火地望着他。

萧泽才意识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自己柑橘味的信息素。

被标记的Omega，会成为那个标记他的Alpha的掌中之物。带着Alpha欲望的信息素，带着压迫意识的信息素，带着占有意识释放的信息素……都能随意引动Omega的身心，都是让Alpha成为天然猎食者的完美机制。

萧泽赶紧打开通风系统。

柑橘味稍淡，魏林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他A的……”

“对不起……”

“你没看到老子刚刚话都说不出吗？”

“你第一次当Alpha啊？！”

“……确实，没分化很久。”萧泽看起来真的很抱歉。

对哦，这小子，真的只有二十岁……

萧泽蹲下一张一张地捡散落的手稿。魏林一点也不想帮他，倒是想揍他。因对方认错态度太好了，有点下不去手。

谁知这小子又突然凑到他面前：“魏将军，你，真的没见过陈曦老师吗？她两年前的三月份失踪了。”

“真没有啊。”

通过两人之间标记的联系，萧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意识到，魏林没有骗他。

“不过……诶，两年前，就你说的那个时期，总部丢过一台小型战斗机甲。”魏林若有所思，“当时我们都觉得谁没事干偷这玩意儿，这件事新闻没报。”

“还有别的吗？”萧泽眼里突然亮了起来。

魏林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当时我早就不在总部了。我是Omega这件事，在我毕业后不久，被总司令知道了。之前他配偶一直帮我瞒着——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Omega的惺惺相惜吧。”魏林苦笑了一下。

“但总司令还是帮我保守了秘密，但怎么说也不让我继续在前线了。”

他就这样将最痛苦的经历，坦然地说给萧泽听。

萧泽停下手里的事，静静地听着，魏林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树洞。

“结果他就把我调回了我老家，19子星系，叫我去探索队。探索队说得好听是负责深空探索任务，但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还哪来什么待开发的深空——无非是战场清洁工罢了。”

“然后你都知道了。”魏林吸了口气，觉得有点释然。

“哦，”萧泽正要开口，魏林补充道，“我这次在探索舰上意外发情，虽然数据没上传，但被修飞船的给翻出来了。”

“还好总司令当年机灵，我的任命文书，上面足足有二十个人的签名。”他笑着说，“这事儿现在又被压下来了，但是想回去，是不可能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馊主意，他们知道是你标记了我，要把我送上门来……做个人情。”

最后一句话里的悲伤，不需要直接说出来，就能通过相互之间的联系感同身受。魏林刚刚说的都是实话。有时候，这标记还挺方便的。

萧泽发现自己本能地伸出了只手，被某种力量驱使着，想要抱抱魏林。

伸出的手又放下。虽然这只手已经抱过魏林几次了，但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抱他。

联系是双向的。魏林也能感觉到萧泽的情绪。

“萧教授，请你不要同情我。”

“嗯。”萧泽轻轻地回答。

魏林将庄司令告诉他萧泽处境危险的事，原封不动地解释了一遍。算是消除了萧泽对自己“跟踪监视”他的疑问。

“不过，你对军部为什么敌意那么大？你是鹰派？”魏林突然好奇。

萧泽摇摇头：“我对政治不感兴趣。”

他也将导师的失踪，军部对此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态度，还有近两年屡次试图插手自己实验室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魏林。

两人都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不过，我暂时还没有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Omega的打算。萧教授，能替我继续保守秘密吗？”

“好，没问题。”

一句没问题，换来了萧泽家的门禁卡。

魏林：“？”

“我用生物信息也可以开门。既然要负责我的安保，你理应有我家的权限。”

“而且如果你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失控，很容易暴露。”萧泽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把我当什么了你？

“我哪有那么容易失控啊！”魏林微愠，这次他带着姜医生给的抑制剂，和能提前预告发情期的信息素分解器，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冰箱里，我会放上Omega用的抑制剂，还有我的信息素——对了，那些用完了吗？”

魏林非常无语，他听到自己大声说：“没有！完全没有！别替我操心了，我好得很！”

“倒是你——”魏林话锋一转，“你最近，人太多，人太少的地方，都避着点。”

“袭击我们的人，暂时没有调查出来是谁。他们用的，是U98独有的技术。”魏林压低了声音。

萧泽一惊。

“还有你的鬼信息素，”魏林一想到就气不打一出来，“你给我好好学着点怎么控制，不然到时候刀架在你脖子上，你保镖我——倒在地上！”

到底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说发飙就发飙，魏林心里骂道。这临时标记真是代谢个没完了。

Omega生理学·临时标记篇：临时标记代谢时长因人而异，平均在一个月左右。被标记的Omega会受标记者信息素压制。未被标记的Omega只会被较浓的Alpha信息素诱导发情。

“嗯，我会的。”萧泽又用圆圆的琥珀眼真诚地看着魏林。

魏林移开目光：“你最好会！”

魏林离开后，萧泽整理了半天书房，然后去洗了个澡。

朦胧的水汽中，他抹开镜子上的雾，张开嘴，看着自己的尖牙。

那对崭新的犬齿看上去很锋利。他好奇地用手用力摁了摁，指腹被刮开了一个小口。

指腹传来的疼痛提醒着他，自己是Alpha，是个带有猎食者天性的第二性别。

回忆起刚刚的愤怒，他的肾上腺素瞬间夹杂着暴虐的情绪涌上来，浴室里一下充满了柑橘味。

呼吸着清爽微苦的柑橘味，萧泽心想，Alpha果真是会无差别伤人的暴虐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