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舒赶在距离上课还有一分钟时冲进了教室，选择了坐在了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把手机扣在桌面，去翻书包里的电脑。

教授好像就在等他了，他还没将一切准备就绪，教授已经开始宣布今日的课程安排，而后一刻也不耽搁进入内容，他赶忙侧着半个身子面向讲台屏幕，不去想与屏幕上的代码无关的任何事。

依照惯例，这三小时的大课会有十分钟的课间，通常在十一点半，也就是时间过半的时候。

然而今天还不到十一点，教授突然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扔下一句我们今天提早休息，就急匆匆出了门。

几位同学都僵在座位上，盯着人去楼空的讲台，惊讶地交头接耳。

安舒和消失在走廊里的教授一样，焦急地打开手机。

难道约好了明天联系，今晚就一句话都不说吗？怎么搞得这么官方？

电视里在播晚间新闻，主持人一脑袋寸头，身着深蓝色西装，声音机械，神色平静地播报重磅新闻，一个落马高官被提起公诉。

周可盈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懒得去拉客厅的窗帘，呆滞地目光便能望见窗外熟悉的几株植物，意识放空的时候，又被这名字叫了回来。她顿时像主持人一样正了正脸色，心情却不像他那样事不关己。

他口中的名字，她是听过的。

周建宇有位大学同学，曾在这人手底下做事，至于具体职位则她没那么清楚，因为消息来源是两年前，而上次见到那位大学同学，更是七八年前。

靠山一道，殃及池鱼是个必然。

对于那个叔叔的印象不多，但还挺深刻的，因为在她最痴迷于考出名列前茅的年纪，周建宇和她强调过两次，那个叔叔当年学习最好，以后大概也能走很远。叔叔和她说的话就更狂妄，你学习好的话，也可以像我一样。

具体多远周建宇没明说，当年的周可盈心思明确，那就是不用和他一样。一半出于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另一半来源于自我价值思索的萌芽，她读她的万卷书，行她的万里路，干吗要模仿别人的步伐？

只是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她忽然好奇那人的近况。

晚上才见过周建宇，似乎没有常年不见的生疏，她打开微信，随口问了他。

这个时间，周建宇居然还没睡，回得很快，只是内容和没说一样。

“是不是看到什么新闻了？这个事情很复杂，下次见面再和你聊吧。”

他对前因后果还挺敏锐的，她也不难读懂，意思是没什么好结局。

带着名校学历和一腔野心，在名利场里浮沉大半生，最终被它所吞噬。她看过些真实报道或不真实的演绎，一些人马失前蹄后开始假模假式抱怨，如果再来一次，不如成为一个普通人。

拉倒吧，说这种话的人总是不满足的，不能接受现实，只会患得患失。

周可盈顺手把手机放下，屏幕又弹出信息，打断她深更半夜的胡思乱想。

以为还是周建宇，她摇着头想，都不想在信息里多说，还多发一条啰嗦什么？

不料是另一个聊天框顶了上来，里面飘着一句话，“到了吧，还顺利吧？”

她也无需再纠结了，倾向于不该联系的那人，主动联系她了。看到这信息的一瞬间，她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周维道理都懂，仍然拉扯了那么多年。

墙上的挂钟已经快走到11，以此推算，安舒应该是在上课。

一时间忘记了并没有向他透露今晚的具体行程，没搞清他指代的是否顺利是指代哪一件，总之没什么不顺利的，打字的时候自然挺骄傲，心情好的时候，更懒得权衡那些利弊。

“顺利呀，刚刚回到家。不过你不在上课吗？不会又取消了？”

“课间休息。”安舒继续回道，“你呢，要早点休息吗？”

周可盈无语，这人冒了个头，又话里话外要结束对话，难道只是为了刷个存在感？

“还好，在看晚间新闻。”她如实回复。

“看新闻？电视上的晚间新闻？”

安舒上一次见到这个词汇，已经数不清是多久之前了，现下很是不解，一连又问了好几句。一天一夜的舟车劳顿，且按她之前所说，第二天又要赶到医院探望妈妈，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看晚间新闻？

周可盈也忽然被问住了，一个早已形成的习惯，她从没想过有什么不妥。

小学那几年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和现在妈妈买的这套别墅相隔不远，她总是在午休时就做完为数不多的作业，吃完晚饭就懒洋洋躺在沙发上。姥爷总是准点打开新闻联播，然后和姥姥坐在一起，把这毫无跌宕起伏的东西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时因为观点不同还吵上几句。但就算俩人讨论得再激烈，也不会耽误给她剥喜欢吃的坚果。

再后来姥爷不在了，从确诊癌症到抢救无效，不过短短四十来天。或许是太突然，家里的一切都没来得及适应变化，电视上的新闻联播依旧每天准点播放，只不过看得人少了一个，她不确定姥姥是不是也喜欢看，但这依旧是她每天最喜欢的时刻，读初中的她需要晚上做点作业了，她也会固执地守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吃那些坚果。至于作业，就拖到新闻结束，下一个节目开播再上楼去写。上楼回到房间后，总能看到□□群里的怨声载道，例如我们上了一天课，现在居然还要写作业，而她刚刚在楼下充满了电，这会儿疲惫一扫而空，干劲十足。

就像现在一样。

她想把这个理由概括一下告诉他，乌托邦这个词，似乎很合适。

她很喜欢这片寂静，即便每次假期和朋友们聚会，他们听说她家离市区要将近一小时的车程，真的不考虑买套市里一点的房子吗？以后回国工作也是需要的呀。

龙佳昱嘴快，会替她解释其实周总买过的，就在那个医院附近，搞不清她为什么非要回香山。

她没正面回答，通常只会轻描淡写来一句，没关系，我刚好喜欢开车。

然而刚发了半条，后半条还在打，屏幕上却跳出电量低的提醒。

这已经是第二次提醒，刚坐下时就看到了第一次，也对，今天的使用频率是高了点，而且下了飞机就没充过电。然而她依照习惯，探头寻找角桌上的充电器时，发现那小桌面空空如也，也许是被妈妈带到医院病房去了，她猜测着。

看来还是得去翻包，周可盈舒展了身体窜下沙发，把刚才抱在怀里的沙发靠垫扔下，去门口打开随身的托特包，拉出那条充电器，在角桌后的电源处插好，对方却回了一条语音。

安舒的声音被压低，语速也飞快，像做贼一样，“小周总，我们老师又回来了，我等等可能回得比较慢。因为今天来晚了，坐了第一排。”

周可盈还没听完便笑出了声，“没关系，你先上课吧，好好听讲。你还要当大腿呢。”

手机虽然濒临关机，自己的电量好像充满了，刚插上的插头又被她揪了下来，她打算拎回房间。

“好，那我明天再和你聊这个问题，等你睡醒，打给我吧？”

早就说好的事，她不厌其烦又答应了一次，告诉他的确有些困意，顺便补充了句：“时差这玩意儿真麻烦。”

刚刚说回信息的速度会变慢，他却一直是“正在输入”状态，甚至一本正经输好几行。

“怎么会。你看，我要上课的时候，你刚好也困了要睡觉，不用担心没人陪你聊天。而等你白天要去忙的时候，我又该睡觉了，不会打扰到你。”

周可盈心中暗笑，安舒似乎不应该来她们这个一板一眼的专业，应该去然姐那个楼学传媒，这忽悠的技术，把一个大麻烦都说得这么美妙。

甚至还带了点委屈。

她差一点就上当了，想带上同情宽慰几句，怎么会是打扰？

但今天大脑实在是过载，纠结措辞的同时，感叹如果现在龙佳昱在就好了，还能帮她支个招。

等等，安舒这套话术，也有种经验丰富的意味。

相比龙佳昱那种目的性强的流水线工作，又加了几层推拉的意味，认识也没几天，已经观看过对方在强撑坚强和装可怜之间来回切换。

事情好像很妙，有些地方又不太妙，应对这样的对手，不能被他绕进去。

“是我们互不打扰，这样挺好的，各自效率很高呀。”

这样一来对话框里的氛围又被她搞得冷冰冰的，尤其是对方那蓝蓝绿绿的头像一副春意盎然，她这新换的黑底头像，原本是为了装酷用，对比之下好像阴森森的。

算了，当务之急不是玩这这文字游戏。她把手机随便一塞，一件一件把行李箱搬上楼。

发现那号称自己要上课的人好像坐不住了，“我突然想到，我也有我的乌托邦。”

信息是几分钟前发来的，所以她坐到电脑椅上，让他展开讲讲的时候，只收到一条。

“我已经开始上课啦。明天和你聊，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吊人胃口都这么顺理成章，怪不得喜欢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