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人都差不多走散了，他俩才从后门出去，橘黄色的日光将江浸的冷漠脸色都给融化几分，变得温柔冷静起来。

眼尾处在光的照耀下有些微微泛红，瞳孔都变成虹黄色。

“我没有开玩笑，真的不喜欢坐前面。”戚颐年和他并肩走着，看了一眼对方 还在冷漠的脸。

那张白纸上最后写下的字是“社恐”。

戚颐年会社恐吗？他社恐谁啊？他不之前总在初中国旗台上代表学生讲话吗？

开学报道那天对陌生女生都很温柔的人会社恐？

简直是随意扯的理由。

说到社恐，这个词用在江浸身上都比他合适许多，起码他不会主动跟女生说话，不会气定神闲的在全校人面前演讲。

“你这理由太差劲了，于淑娴都不会信。”江浸说道。

“她会同意的，我只是比较喜欢在后面学习，很安静，也没人打扰。”戚颐年感觉很有自信于淑娴会同意，一点也不担心调座的事。

“那你还愿意坐最后面吗？我们还可以是同桌。”

“没想好，位置不合适的话我再考虑。”

江浸没有答应下来，虽然这两个多月和戚颐年做同桌还不错，但也没很想和他坐一起，毕竟这是于淑娴的安排，又不是出自他本意。

只是和戚颐年关系还好而已，不一定非要做同桌。

而且，距离期中考试还有几天，不用很快去想那些以后的事，然后非要逼自己做出什么选择。

“嗯。”戚颐年答应了，尽管江浸这个回答很模棱两可，没说行，但也没说不行，不过他有打算和自己做同桌的想法就好。

“对了，你知道检讨怎么写吗？”江浸突然将话题绕开，问起今天写检讨的事来。

他只是单纯好奇，像戚颐年这样的优异学生肯定没犯过错，那也就是他根本没写过检讨。

趁此机会，江浸可以将俩人角色对调一下，戚颐年可以教他数学题，他也可以教对方写检讨，毕竟这方面经验不少。

“不知道，要怎么写？”戚颐年如实相告，他确实没写过检讨，只有一次初中语文课上，那次他班成绩不好，老师让他们写的关于此次成绩的检讨，这就是他唯一一次写过的名为“检讨”的东西。虽然他没扯班级后腿。

“嗯……一千字的话说明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先说你犯了什么错，然后说你知道错了没，最后写错了要怎么办，再把好好学习什么的也扯上，大概就是这个流程吧。”

对于分享起写检讨心得，江浸应该算得是得心应手，以前打架处分没少写这些，写的他一本笔记纸都撕秃了，笔管都写没好几支，还要当着全校人的面前念……

想到这里，江浸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可能很久以前就听过他那点光荣往事，说不定还能仿他的语气写一篇出来。

“哦，是这样啊，那晚上回去你教我吧。”戚颐年听的挺认真，就是还不太明白具体要写什么，只能回去问江浸。

“也行，那你……以前有听过我念检讨吧。”江浸是第一次主动问起初中的事，尽管他俩都算是学校风云人物，却从来没有过交集，江浸甚至对他没什么印象。

“听过，你好几篇检讨都是一样的。”

“什么？”

“说你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次还犯，哦不，是下次一定会引以为戒。”

往事好像又浮现在江浸眼前，初中的时候他特别叛逆，总是喜欢和别人打架，时常会尝到嘴角的甜腥，还有挥动拳头时的淋漓尽致，让他感到他还活着，不是困在一潭死水里。

总打架就避免不了要写各种检讨，他每次都按一个百度上的模板写，连最后的结尾都是同一句话，只不过按照不同的事修改一下细节，所以听起来千篇一律，毫无诚意。

学校拿他没什么办法，他打架归打架，但也不是主动找事的人，一般都是别人看不过他才挑事，然后拉帮结派的约架。

有时在校内，大多数都在校外的后墙处，或者以前他家的胡同里。

还好他成绩没那么差劲，但凡学进去一点也不至于来二高，而且打完架后第二天还来上课，每节都没耽误，还成了重点扶持对象。

因为当时他的成绩属于一脚进一中，一脚进二高，就看中考怎么发挥了，为此校长老师专门找他谈话，不要老是打架，努力去考一中。

结果他还是来这了，还没有逃过写检讨的命运。

以前每次写完检讨，周一升旗时都是他们几个的悔过时间，每次他都会念千篇一律的结尾：“经过反省，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次一定会引以为戒。”

只有那一次是个意外，那次他又被抓了，不是因为跟人打架，而是因为他踩坏了学校精心设计的、为了欢迎领导考察而修建的雪雕。

栎今是北方城市，一年当中要有几个月的时间都会下雪。那年是他们学校建校二十周年，正逢领导来视察，特地做了一个小型雪雕，刻了些花朵和博士帽，装饰的很漂亮，可惜第二天下午就被几个人给踩坏了，其中就有江浸。

一到冬天，北方城市的孩子们下课总喜欢堆雪人、打雪仗玩，那天他们体育课窜休，好几个班级一起上，于是就比着哪班滚的雪球大。

原本他班是最大最圆的，只是上课后就眼看着被别班的人给踹坏，成了一摊脏雪。

几个男生气不过就想报复回去，结果误毁了校长得意一天的心血。

操场上堆得雪球特别多，一时半会他们也分不清是哪些，就以为是最好看的那个。

那个小雪雕是他们年级管理主任做的，还找了两个美术老师帮忙，昨天刚完工，今天就被几个小兔崽子给踹倒了！

因为这事，主任大发雷霆把他们几个训了一顿，还要求写三千字检讨到国旗下忏悔。

江浸心里当然是不服气，那年他应该是初二吧，念检讨时不知不觉将心里话也给说出来：“下次还犯，哦不，是下次一定会引以为戒。”

听到前半句话，本来就满腔怒火的校长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幸亏紧紧握住了扶手才勉强把后半句话听进去了。

事情都过了这么久，戚颐年居然还记得？

“你还记得这个？”，江浸很好奇，连他自己都快想不起来这件事。

戚颐年：“当时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像特别设计的反转。”

呵呵，反转，其实就是他想说的话而已。

“对了”，江浸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消息，“任衍说期中后要请聚餐呢，你也来吧。”

他俩之所以倒霉的被抓，说白了也是因为任衍那个该死的充电宝，贴吧上的事迅速传开后，任衍也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开个小差把锅甩给两个兄弟身上了。

他心里挺过意不去，一开始说要帮写检讨，帮江浸还行，帮榜一写实在不够格，后来被江浸拒绝。

于是又提议考试放假后的聚餐，打算给俩人赔罪道歉，说要去海洋馆里玩，里面还有VR体验馆。

江浸拒绝不了任衍的软磨硬泡，最后答应下来，顺便也叫上戚颐年。这人也够倒霉的，跟他一起挨训写检讨。

“好，我会去的”，俩人已经走进小区大门，到了每天要经过的分岔路口，“最近要努力了，不会的题我可以帮你。”

“嗯，那衣服怎么办，我洗后给你吧。”

“都可以。”

“那明天给？今晚我洗。”

“明天放学后我去楼下取吧，方便吗？”

“嗯，随你，省的拿学校去又拿回来。”

运动服的事商量完后，江浸准备回家，“走了啊。”，他朝那边抬了一下手臂，算是打招呼了。

“做同桌的事你再考虑一下吧”，戚颐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还是那样温和明朗，“我很有诚意的。”

“不说了吗！没人选就选你！”

江浸这回没理会戚颐年的“再见”，轻轻皱了下眉走开了。

这个人真是的，班里有男的有女的，那么多人，怎么非得只揪他一人不放？

感情是能教他写检讨，还是给他买早餐？

江浸走进家门，昨晚忘了把桃A关进卧室里，今天放任它在屋里作了一整天，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猫砂被扬在地板上，没封好开口的冻干也撒了不少，鱼缸外莫名溅了水，窗帘流苏被挠的像抹布，罐头上印着几排牙印然而里面完好无损。

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正躺在软垫上睡觉，听见开门声后才随意伸了个懒腰，然后换个姿势背对着来人睡去。

江浸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才勉强把桃A腿打断的危险想法压下去。

江浸先放下书包换过衣服，接着把白色运动服放在洗衣机里清洗，开始了久违的扫除。

一番整理过后，屋里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甚至要更干净整洁些。

少年的额前碎发被薄汗打湿，脸上泛起红晕，换过的薄衫也被他掀起一半来，露出劲瘦白皙的腰腹。

江浸整个人倒在沙发上不想动弹，桃A才睡醒，慢慢蹭到他胳膊上，接着抱着不动了。

每次它闯祸后都会这样两爪抱住他手腕，直到江浸消气了抚摸它蓬松的毛。

今天也不例外，江浸瘫了一会后顺手抓了抓它的毛发，想起今晚还有一堆作业外加一千字检讨后，他终于起身泡了个杯面然后抽出卷子开始做。

桃A睡足了就蜷在他手边，偶尔踩过一两张卷子，或者打量那条手链，拨弄那两颗珠子玩。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变晚，文综的卷子都做的差不多了，只差数学卷子上很多空着的题目。

他拿起手机，打算问戚颐年，正巧对面也在输入文字。

不一会儿，一条明日天气预报被发过来，显示晴天，提醒他带外套。

【江浸：作业都做完了吗？】

【aster：嗯，还有检讨没写，等会向你请教】

【江浸：白天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aster：还是写不出来】

【江浸：……】

【aster：数学题有不会的吗？】

【江浸：有，好几道】

【aster：那先讲数学题吧，检讨一会写】

【江浸：嗯】

他把卷子上勾圈的题目都拍了一下，然后给戚颐年发过去。

过了几分钟，另一边逐渐传来几张图片，都是他手写在纸上的详细解题思路，顺便还让他复习了一些知识点。

两个多小时过去后，江浸终于弄懂了卷子上那些不会的题，感觉期中考试还是要完蛋，想到期中考试就忍不住又回想起戚颐 年发出的同桌邀请函。

“我很有诚意的。”

那句话好像还停留在他脑海中，明明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浸已经转身了，可是他恍惚看见了那个穿白色衣服的少年迎着清冷的白色路灯光，很随意的站在那里把背包斜挎在左肩膀上，还是那样有些戏谑的笑着，鼻尖微翘，眼底都是揉碎的灯光。

离别来的总是很快。

在没有到真正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江浸选择继续沉默。

【aster：今晚的题都看懂了？】

【江浸：嗯，谢了】

【aster：那作为谢礼，该你教我写检讨了吧？】

【江浸：那我给你发模板】

检讨模板还是他初中的时候就开始用的那个，是当时随意在百度首页找了个看着还不错的截屏用，那时候他还没有微信，没有存在收藏里。

后来换了手机，他还是舍不得那个模板，与其说舍不得，不如说是他还要继续写检讨，只是用习惯了原来那个，于是拿新手机拍的旧手机截图存起来。

至于旧的手机早就已经沦为废铁回收了，所以他现在收藏起来的，还是那张手动拍摄的图片，就是字迹有点不清晰，外加文字与水平线不平行还反光。

这张照片被发送到戚颐年的聊天界面里，开头就写了：“我怀着无比惭愧和后悔的心情写下这份检讨书，向大家表示……这类不良行为的深刻认知和不再……的决心。”

中间是一段悔过自新：“在这……天的时间里，我认真思考了自己的错误，检讨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遵守校纪校规是我们每个学生应该做的……”

结尾不出意料，戚颐年都背下来了，“经过反省，我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次一定会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