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所属的文明，你所在的世界即将迎来不可避免的毁灭，你会做什么？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现在的文言深谙此理。

更年轻的文言显而易见，傲慢且无知。

来拯救世界吧。

曾经憧憬的世界知名的科学家发出了邀请，曾经的文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走入了一条绝路，直到磕得满头是血、直到连一直以来信仰着的道标也发生了偏移、直到一切的一切无可挽回，这才改换了道路。

她曾经以为，自己与理想只是一步之遥，等到她低头往下看的时候，才意识到，其中隔着的是无底的深渊。

于是她大彻大悟，扭头向着另一个方向求取生机。

天真的理想通往毁灭。

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年长而散漫的文言看着沈璇，既陌生，又熟悉。

“我是谁？”

这三个字在文言舌尖回转，最终怪模怪样地被吐出，她只是又开始笑，心脏收缩，胸腔震动，笑声从裂开的嘴中溢出。

遗孤、守墓人、救世主、魔女、叛徒、管理员……

她看着沈璇，看着这个脆弱而又坚韧的世界，在记忆中挑挑拣拣。

“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类的时候，我是他们的一员。有一天，我的同族写了一本书，写了一个故事，但是很可惜，他并没有写完。”

文言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只手将那小巧精致的点心一点一点碾碎，“我以前是代管书籍的人，现在是续写故事的人。”

系统不在，真可惜啊。

真好啊，不会出来警告自己。

“我跟云沙，也就是沙云约好了，她来给我续写故事，期间她要一直跟着我。”点心的渣滓被她洒在桌子上，毫无愧疚感。

文言说完，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摆弄着其他的点心。

沈璇的目光盯着文言，继续问道：“那么，神，真的存在吗？”

“你认为，怎样的才算是神呢？”文言反问沈璇。

沈璇指尖点了点桌子，桌子上满是文言碾碎的点心渣，“能将这一切挽回。”

“那么，就没有神。”文言毫无诚意地给了回复。

沈璇死死盯着文言，“你能做到吗？”

文言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那么这件事发生了吗？”

沈璇想要说话，却被文言打断了。

文言向上指了指，“谁知道呢？谁记得呢？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何谈挽回。”

沈璇垂眸，看向桌面，看着这些被碾碎的点心，忽然笑了起来。

“是啊，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沈璇总觉得，整个修真界都对她有误解，总是会恭恭敬敬地将她奉为最强，无论年龄、性别、种族、立场。她反驳，那就是她虚怀若谷，这就是大能风范；她不语，于是大家就当这是默认。

可是，沈璇看着桌子上的点心渣，可是她还是太弱了。

在她小的时候，她太弱，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只能一个人出逃，四处求师。

可等到她的实力已然能出师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太弱了，她救不了自己的国家，只能看着昔日的神明们将她的国家当成赌注，玩乐之间，便将她的国家毁于一旦。她发现，她只是在通往变强的路上穿上了鞋，一步也没迈出。

于是她拔剑指向神明，用神明的血给国家作祭品，踏着神明们的尸骨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等到她将神明屠尽之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太弱了，救不了整个世界。于是她将同族融进自身体内，用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凿出各个小世界，同族们流淌在血液里，异族们栖息在器官中。她的记忆为小世界赋色，她的灵魂无处不在。

可是，她还是太弱了，救不了自己。

她的身体在衰败，前途昏暗，晋升无望。

原来如此。

一切的故事都要有结局，她走错了路。

“沈璇，向前走吧，跳出故事。”文言走前向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带走了桌子上还完整的点心。

她要当执笔者，而不是停留原地自缚阵脚。

她要跳出那条通往毁灭的路。

……

云沙进入了先前沈璇指的那条通道，然后循着通道一直向前走。

起初是一片昏暗，随着云沙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视野逐渐明亮起来。

她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于是云沙站在原地，细细的嗅着空气中的气味。浓烈的血腥味，微弱的魔族气息，还有熟悉的，玉梓舒身上的气息。

云沙立刻服下敛息的丹药，压低身形，手套上利爪伸出，快步向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奔去。

眼前是一片绿洲，云沙从出口走出后立刻隐匿身形，观察着绿洲内的境况。她看到了满地的残尸，血液浸染了大地，只有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人站在中心，此刻正擦拭着一柄巨大的剑。

她认出了中心的人，银发赤瞳，不是玉梓舒，看相貌，分明是之前跟自己组队的红衣散修，许莺莺。

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挑了一张最清晰的照片，然后发给了玉梓舒。

与此同时，她拿出玉梓舒先前给自己的令牌，输入灵气。通过这个令牌，玉梓舒能快速定位她的位置。然后她将令牌塞进了怀里，以保证自己的灵气能够一直输入进令牌中，以免玉梓舒找错方向。

【云沙】：图片

【云沙】：她身上的气息跟你很像，你认识她吗？

【玉梓舒】：这是谁？

【云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许莺莺

【玉梓舒】：我现在就过去

玉梓舒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正与下属处置那些魔族按插在万宝阁的“钉子”，想知道的信息都已经得到了，现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环节，这些事可以交给下属去做。

于是玉梓舒立刻架起飞剑向云沙的方向赶去。

在看到云沙发的那张照片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一瞬间疼痛弥漫至全身，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属于修士的灵感疯狂预警，玉梓舒能感觉到，照片上的修士跟她一定关系匪浅。

见玉梓舒立刻回复了自己，说要过来，云沙意识到，在玉梓舒赶来前，她绝对不能放跑眼前的修士。

于是她平复心情，努力调动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演技，走了出来。

“许道友？”

云沙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努力使自己表现得很疑惑，在面罩的遮掩下，对面的修士没有识破这岌岌可危的演技。

“是你啊，沙道友。”对面的修士神情未变，淡定地回了话。

然后，云沙就僵住了。

云沙实在没处理过这种情况，平常也很少与人交流，她实在是不知道后面要怎么说了。许莺莺之后没再说话，云沙也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她的左臂就被拍了一下。

“啊，找到你了，跟小沈商量好了，你出了秘境继续跟着我就好。”

是文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还往她的左手塞了两块点心。

“那沈前辈怎么样了？”见到文言来了，云沙松了一口气，顿时感觉有希望了。

“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文言说完就坐到一边，安安静静地吃起了点心。

云沙分出一块点心，向许莺莺邀请道：“许道友，你吃不吃点心。”

许莺莺扬起眉毛，看了文言一眼，接过点心，也坐到了云沙旁边，指了指一旁坐着的文言，“这位是？”

云沙坐下，想了想措辞，然后向许莺莺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位前辈，在来秘境之前我们就分开了。”

许莺莺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吃起了点心。

云沙头一次认识到声名在外的好处，尤其是以黑吃黑、以恶制恶的身份，她也没想到许莺莺会这么相信自己。难道是因为先前一起用道心起誓不伤害对方吗？还是许莺莺实在太相信自己扮演的沙云？

正在云沙思考之际，许莺莺却开了口：“你知道吗？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是魔族。不过我对于你们，并没有恶意。”

云沙看着许莺莺现在脱离伪装的外貌，银发赤瞳，头上长着两个赤红色的角，与魔族形态的玉梓舒确实很像。难道是同族吗？

她抓起一把沙子，攥在手里，看着沙子不断从缝隙中流出，“实际上，我所在的族群曾经是魔族中高位的存在，但是新任魔王上位后，因为我族不愿意完全服从于他，被他派手下几乎是满门屠尽。据我所知，只有我和我的姐姐因为来到了这里，得以逃脱。”

云沙脑内飞速思考着，许莺莺的话与先前玉梓舒对她说过的话能对上，难道玉梓舒是她们的后代？又或者玉梓舒的某位长辈是她们同族的幸存者？

说到这里，许莺莺转头看向云沙，“我们一族天生能知真伪、辨善恶，尤其是族内重瞳者，天赋最佳。你身上有我姐姐的气息，尽管很微弱，但我还是能分辨出来。虽然你一开始对我们说了谎，但我能辨识出，你没有恶意。”

她看着云沙的眼睛，认真而诚恳，“你有没有在哪里接触过跟我很像的修士？”

先前被云沙塞进怀里的令牌，此刻令牌疯狂震动了起来。

是玉梓舒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