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常屿青?”
于栀盯着三米之外的白色T恤还是愣了三秒,然后才拍了一拍身旁的姜釉白:“他现在怎么舍得把他那一套黑全都收起来啦,是不是要谈恋爱了啊~”
姜釉白抬头,聒噪的蝉鸣突然静止,盛夏的阳光斜切至林荫小路,将梧桐叶筛落的碎影在他的肩头。
他就那么静站在对面,手中的长刀不合时宜地泛着白光,一晃一晃透过树影,欲与骄阳比上三分。
“可能只是黑色吸热吧。”姜釉白转过身,朝另一侧的操场走去。
“可是哈,山居的夏天可不是吹得,又热又闷又潮,啧啧啧,蒸桑拿也不过如此。”
于栀抹了抹满头的汗珠,还在絮絮控诉着夏光的无情,再一见姜釉白洁净的小脸没有半点汗珠时,不免有些羡慕:“釉白,你这体质真的太适合夏天了吧,怎么会有人三十多度的天里,半滴汗都没有啊!”
“不出汗极有可能是汗腺堵塞、某些皮肤病或体虚造成的,像你这种主动出汗才是正常现象,老师上课都有提过,你又溜神了。”姜釉白冷静道。
于栀嘿嘿一笑:“我忘了了嘛。”
她话题一转,指了指对面操场:“看来常屿青他们班也挺惨的嘛,体育选修选到了耍大刀,还是在大太阳底下耍,也太惨了吧。”
于栀边说边紧了紧手上的拳击手套,然后又对着姜釉白继续说道:“再用点力。”
如果说大刀与常屿青的适配度为百分之三十,那么拳击对于姜釉白的适配度则降为百分之五,在于栀的极力鼓舞下,姜釉白迅速收回思绪,重重出了拳。
但手套的轨迹并不能向她大脑预算中,沿着完美的弧线运转,而是在半空之中就像扎碎的气球,突然就泄了气,于是就形成又一遍的重重出拳,轻轻落下的局面。
于栀紧盯着姜釉白的一举一动,似乎想从中搜寻到问题的关键,直到再一次失败过后,姜釉白紧捂着肘关节,面露一丝痛苦的时候,于栀才察觉出不对劲。
“你胳膊上是不是有旧伤啊,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姜釉白揉了揉发痛的关节,按照于栀的提议,坐到树荫下的石凳上稍微休息了一下。
“小时候受过一次重伤,胳膊断过一次。”
“小时候?”
“嗯,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吧,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姜釉白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调皮摔的?”但仔细想想,这显然不符合于栀对于姜釉白乖巧性格的认知,于是又换了一种可能:“意外?”
“算是吧。”
“天呐,那估计得很疼吧。”
于栀一脸心疼将手掌覆在姜釉白的胳膊上,那柔嫩无骨的白色肌肤可以清晰看到青色血管的脉络,她下意识放缓了手中的力道,仿佛她再一用力,就能将面前的胳膊彻底折断。
姜釉白将于栀的小心翼翼看在眼里,不由轻笑道:“还好是小时候断的,恢复得也快,就是不能太用力。”
她说完有些无奈松了松拳击手套:“本想应该抽不中拳击的,结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有伤你还练那么多次,赶紧去医务室开个假条,跟他们好好说一说总归是可以免考的。”于栀急冲冲站起身,就真要拉着姜釉白去医务室。
“没事,多练练应该能及格,我感觉我现在在高空停留的时间能比上次多那么个两三秒。如果现在连这个都做不了的话,以后还怎么拿手术刀。”
想想前辈们回来倒苦水的情形,于栀连忙将脑袋摇成大摆锤,就算她宵夜吃得再丰盛也抵不过那连轴转的强烈消耗,她想想未来的职业生活就觉得一眼看到了头,像她这种身强力健,吃嘛嘛香的人都会感到畏缩,身旁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姜釉白为什么要来吃这种苦?
“釉白,你为什么要学医啊?”
“因为分数够。”
山居大学的医科分数线向来名列前茅,姜釉白的成绩在市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程度,报考医科类专业算是最不浪费的选择,这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但从她略带几丝闪躲的目光中,于栀还是瞧出了一点端倪。
“应该不止这点吧。”于栀试探问道,但再一想姜釉白鲜少吐露自己事的沉闷性格,又抛了几个问题做引导:“比如我学医科完全是因为我爸妈都是医生,童佳慧学是因为她高中的暗恋对象报考了医科,她也跟着报了,至于李喻昂完全是因为小时候电视剧看多了,觉得穿白大褂很酷,就稀里糊涂报了……”
于栀将整个宿舍的报考理由都数了个遍,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个明确的理由,唯独到了姜釉白这卡了壳。
其实这种谈话更适合在夜深宁静时,卷着被子在宿舍里小声细说,可每次的夜聊活动,都只有她们三个人畅聊,姜釉白床下的那张桌子像是安装了某种特定程序,只要等她洗漱完,就自动闭合上帘子,然后将人锁进书本中。
等到三人均匀的呼吸声慢慢传来时,再解封将她归还于床铺。
如此周而复始,三人很难不好奇,那枯燥难懂的医学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她雷打不动地日复一日。
姜釉白看得出于栀脸上的明显好奇,也清楚宿舍每个人报考的理由,其实那张帘子除了能够遮掩住她那个昏暗台灯的灯光外,并不能阻隔她们的声音。
她在那张帘子的遮掩下,肆无忌惮偷听着她们的对话,偷窥着她们的人生过往,尽管她知道这种做法并不光明磊落,也不足够坦诚相待,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将她的所有心声,都毫无保留地剖给每一个观赏。
就像现在她依旧没有办法去坦白,那个其实根本就算不上秘密的秘密。
“不过你成绩那么高,不报考医科才是真的浪费分数呢。”
好奇归好奇,于栀并没有打算刨根问底到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分享自己的一切,这点她与宿舍其他两位成员一致达成共识。
与其去追究一个问题的答案,她还不如好好想想,每到周末从不赖床的姜釉白,总会耐心满满地按照她们每个人的口味捎回热乎的饭菜,会在打热水时,总是将剩余的三个暖壶也一并灌满,会在每次早起时,穿着睡衣越过阴凉的走廊到外面的公共卫生间洗漱……
她对每个人的真诚,绝不能用她愿不愿意回答一个问题而衡量。
于栀一笑,重新扣紧拳击手套:“既然不申请免考,那就再练一会儿。”她说完率先站到阳光下。
姜釉白一晃,只觉得面前的笑容是那么的纯真,那么的坦然。
又那么的美好。
姜釉白上前一步,握紧手指,她用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像是在努力敲击着什么。
“因为我想做妇产科医生。”
咔哒——
那层厚厚的壳似乎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又轻轻裂开了一道纹路。
于栀有点诧异,却还是笑得愈发明媚:“哈?为什么?”
姜釉白上前大走了一步:“我想亲手迎接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
“我想亲手迎接每一个鲜活的生命。”
会议室内全是年轻实习医生的声音,本还在无聊玩着手机的于栀,下意识手一顿,手机咔哒落在桌前,引得前排的医生纷纷回过头来。
“于医生,你有什么问题吗?”
于栀摇摇头,却很快又站起身来,对着方才在中央做自我介绍的实习医生问道:“余新是吧,方便的话你能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吗,你为什么想来妇产科?”
余新一头雾水,生怕哪个字不对就葬送了自己的前程,望着一脸急切的于栀,声细如蝇:“我想亲手迎接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于医生我这句话是有什么问题吗?”
身旁的程俊似乎也意识到余新的局促,站起身连忙拉了拉还在愣神的于栀,然后率先鼓掌打着圆场:“余师妹,非常好,妇产科就需要有这种热情的期盼。”
余新在程俊的安慰下,暗松了口气,回过神的于栀也用力拍着双手,试图用更高分贝的赞叹,隐藏方才的唐突。
“余师妹,你的各项履历我都看过了,非常棒,请你继续以这种热情投入接下来的工作,我们都很看好你。”于栀说完高比了两下大拇指。
余新虽不懂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被优秀的前辈所认可,还是瞬间喜上眉梢,一个劲地说着她会努力的。
于栀望着那纯真的面容,轻舒了口气坐了下来,好在科室里的人压根就不意外,她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纷纷转回身继续倾听着其他人的自我介绍。
这一切可以逃得过旁人的眼睛,却逃不过程俊的眼睛,他太了解这样的于栀有多么的不对劲。
“说说吧,刚刚想到了谁?”
于栀有些诧异回头:“这么明显?”
程俊伸出筋络分明的手掌,两指一掐,悠然道:“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不对劲。”
于栀一把挪开他的手:“我不用掐,也知道你说不出来什么好话。”
程俊收回手,一脸玩味:“切,你不说我也知道,这话是不是姜釉白曾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