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慕脚步一滞,目光飞快扫过院中人,唇畔笑意愈深,在距俞沅之极近处驻足,上身稍俯,眼眸盯着她,轻声问道:“沅妹妹可是沾了酒?”
俞沅之晕得厉害,浑身像被火把包围,几杯奶酒怎会如此,她在少年开口时下意识后退半步靠近霍琅。
徐慕噙着笑:“沅妹妹今日倒比往常更可爱,我喜欢。”
她晃了下脑袋,沉重乏力,未待回应手臂已由霍琅扯住,继而整个人牢牢被他揽在怀中。
徐慕笑意刹那僵在嘴边,瞪大眼睛高声斥道:“男女授受不亲,霍将军在做什么!”
少年右手伸向俞沅之,却被霍琅重击相截,以至慌乱撤步,徐慕不服,憋着一口气朝他挥拳,但胳膊顷刻被男子钳住,力道之大痛得咬牙以抗。
“霍琅!你放肆,胆敢对本世子不敬!”
罗羡仙此刻推开殿门,目睹眼前场景瞠目结舌,疾步下阶,劝阻道:“霍将军快住手!”
仅一瞬,少年额头汗滴乍现,俊朗五官稍显扭曲,吼着:“你这个野种!放开我!”
俞沅之呼吸愈发急促,耳畔断断续续传来争执声,她想要抬手制止却失去气力,脑袋搭在霍琅肩上,紧闭双目。
罗羡仙急道:“霍将军这是做什么,世子只是与沅儿玩笑一句话!”
霍琅面无表情:“我介意。”
徐慕吃痛,大叫:“混蛋,我要了你的命!”
风刮得树叶飒飒作响,少年的恐吓夹带细微哭腔。
“咳咳……霍将军,好大的威风。”
罗羡仙吓得手足无措,闻声转头,只见徐鄞身姿挺拔,伫立拱门下平静凝视。
徐慕忍不得,吼道:“六皇子来得正好,霍琅他胆大包天,对皇族大不敬!”
徐鄞未理,缓行上前,瞥见男子亲密揽着俞沅之,袖下双手不由得握拳。
霍琅轻蔑望了眼少年,松手。
徐慕左手抱住右手臂,哆嗦着,大口喘粗气。
徐鄞冷声道:“世子身份尊贵,霍将军有失体统。”
徐慕怒火中烧,忙不迭补充:“何止有失体统,身为将军,行为不端,轻薄良家女子,与那登徒子有何区别!”
霍琅不屑:“登徒子?”
徐慕咬牙:“沅妹妹尚未定亲,你当众动手动脚,难不成你还敢在陛下赐婚前,护她名声,纳她入府为妾吗?”
徐鄞眼眸低垂,道:“世子所言有理,霍将军放荡不羁,恐有损霍氏一族颜面。”
霍琅挑眉,视线掠过两人,随后望向怀中的俞沅之,毫不遮掩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此举连罗羡仙都大惊失色,捂住嘴巴不语,遑论徐鄞徐慕。
徐慕率先反应,顾不得痛楚,手颤抖指向男子怒道:“无耻狂徒!”
徐鄞眉峰皱起,薄唇近乎抿成条直线,双眼死死盯住霍琅。
霍琅却不以为意,下刻打横抱起俞沅之,回道:“我与夫人,不劳二位操心。”
说罢男子欲离,徐慕挡在前面,拧眉道:“什么夫人?沅妹妹怎就成了你的夫人!”
霍琅看向少年:“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今后不许再唤,回府转告令妹,下次见到我只能叫霍将军,若再涉及其他,休怪我翻脸不认人,让你王府再无宁日。”
徐慕胸腔起伏不定,咬牙切齿。
霍琅抱着俞沅之迈出后院,径直奔向府邸大门。
少年火冒三丈,走到罗羡仙面前质问:“你就这样眼睁睁许他将人带走?你不担心他——”
罗羡仙蹙眉打断:“与你有何干系,管好你妹妹。”
徐鄞垂眸问道:“他二人,可已约定终身?”
徐慕猛地转头,手臂剧痛刺得他腰背稍弓。
罗羡仙抿唇,小声嘀咕:“这是沅儿私事,与六皇子也没什么关系吧。”
徐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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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沅之不记得是怎样从三皇子府离开的,只记得她被一股薄荷味呛嗓,咳嗽不止,勉力半睁湿润双眸,映入眼帘的正是闺房帷帐。
“再喝。”
那声音熟悉,冷冽略带不满,然而她无力抗衡,唯有硬吞下清凉汁水,通身燥热因此稍弱,昏沉入眠。
睡醒,已然翌日寅时。
俞沅之一声尖叫,连忙从霍琅怀中挣脱,裹紧被子慌乱靠墙。
霍琅面无表情坐在榻上,漆黑眼眸盯着她。
俞沅之小心翼翼低头,确认依旧是昨日衣裳,方才松了口气,轻声问道:“你……你怎会在这儿。”
“你说呢。”他道。
奶酒为外域特供,虽甜腻却后劲十足,若不与膳食同服,极其晕醉,俞沅之昨日宴席除了奶酒,一口东西都未吃过,加之吹风受寒,造成意识短暂不清。
霍琅派阿威前往太医署取来解酒露,又担忧她夜里呛窒,让她靠在胸前睡了整晚。
“还记得昨日,都说过些什么?”他神色严肃,问道。
俞沅之心虚,咽了一口口水,半晌委屈地开口:“我……我骂你了?”
霍琅沉默片刻,将她一把拽到身边:“心里早就想骂我?”
她拨浪鼓般摇头,断然否认。
霍琅沉着一张脸,将她额角碎发挽至耳后,道:“今后不许再沾酒,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敢喝?”
俞沅之亦是后悔万分,本以为奶酒无妨,哪里料到竟烈性至此。
霍琅轻捏她的下巴,令她仰头直视,一字一顿道:“也不许再乱叫旁人。”
俞沅之不明白:“乱叫?”
她忽地心下不安,难不成……
霍琅道:“无血亲,唤什么哥哥妹妹,离姓徐的远些。”
俞沅之抿唇,竭力回想昨日,她只记得陪同罗羡仙更换衣衫,记得自己站在三皇子府后院树下,其余尽然模糊。
好在阿娘与枣花前往远郊灵鹤寺,否则霍琅彻夜在此,怕是跳河也洗不清嫌疑。
“你……你不上朝吗?”她问。
霍琅将一杯清茶递到她唇边:“温昭仪身怀龙嗣,脉象不稳,陛下停朝三日,叩拜先祖。”
俞沅之轻啄一口茶水,味道略怪,细品丝丝回甘,又喝了几大口,一杯茶见底。
陛下仅有八子,四子亡故,两子病弱,宫中已长达十年无喜讯,陛下自然重视。
霍琅扶她躺好,掖了掖被角,道:“再睡两个时辰,醒来就不会有晕沉之感。”
俞沅之踌躇良久,磕磕巴巴道:“你……你昨晚也未歇息好,不……不再睡吗?”
霍琅笑:“你要我睡哪儿?”
她默默将被子扯过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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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雨淅淅沥沥砸在屋檐上,清脆悦耳,俞沅之推开木窗望向院内,今年雨水格外丰沛,花草长势极佳,却也闷热潮湿,粘腻难耐。
霍琅修长手指拂过一只木条,前后打量比划。
“你在做什么?”俞沅之托腮道。
男子眼睫抬起,将长木举在她面前,目光灼灼道:“想学射箭吗?”
霍琅在为俞沅之做一只特殊的“弓”,选材既需轻盈,又要坚韧,晌午时,阿威送来一箱子物件,其中就有此木,挑选良久,他终于敲定。
俞沅之问:“霍将军难道缺小兵不成?”
霍琅反问:“哪个小兵能让我亲自做弓?”
俞沅之嘟囔:“幸好我非男子,做不得你的兵……”
前世她之所以对霍琅颇感畏惧,不仅因男子杀伐果断,桀骜狂戾,更听闻其管控士兵极严,铁面无私,比那最刻板的教书老先生,还要多上几分邪气。
自古以来,大多学生本能敬畏、惧怕师者,俞沅之并不例外,忆及学骑那段时日,她处处谨慎,生怕受训,心有余悸。
霍琅边做弓边道:“阿威已至罗府告知情况,不必担心。”
难怪今日罗羡仙不曾来宅。
她点了点头,小声问:“那你……何时回府?”
男子动作一顿,抬眸道:“不回。”
俞沅之:“什么是不回?”
霍琅挑眉:“若不然这几日随我回将军府,若不然我同在此处,总之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俞沅之皱眉,只道孤男寡女成何体统,传出去恐遭人非议。
霍琅停顿片刻,低声道:“那,你可愿意?”
闻言她呼吸瞬间凝滞,将身子正坐,避开男子目光,不安地垂下眼眸。
霍琅曾提及成亲二字,她下意识排斥,故而他总会转变说法,含义却心照不宣。
这一回,俞沅之想认真考虑,是否能勇敢接纳白头之约,霍琅与徐鄞天差地别,不应将对徐鄞的恐惧转移到他的身上。
她深呼一口气,一字一字问:“你……可认真?”
语毕,霍琅放下手中木弓,飞快将她抱坐在腿上,牢牢揽住腰间,嗓音全然不似往日般镇定,诚恳道:“要我如何证明,都可以。”
俞沅之脸颊冒火,缓慢抬起眼眸,两人四目相对。
她的指尖轻触霍琅嘴唇,继而被他掌心紧紧包裹,男子眼眸盯着她不动,小心地吻在指尖。
“能……容我再思量一个月吗?”
“多久都可以。”
霍琅向来肃穆的俊颜,隐隐挂上几分笑意。
俞沅之唇角微翘,顺由他的力道靠在肩上,心底仿佛洒了一罐蜜浆。
她想,她会点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