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雯被众人拥簇着走进片场的时候,夏知棠正蹲在监视器前调色温。苏雯身上的香奈儿5号的味道在泛着臭汗的片场中尤为突兀。
夏知棠打了喷嚏,抬头就看见苏雯的珍珠白套裙在灰扑扑的器材堆里泛着冷光。
“这棚顶漏光太严重。”苏雯的漆皮高跟鞋踢了踢轨道车,一脸嫌弃的说道:“老林就由着你们这么糊弄?”
夏知棠起身拍拍牛仔裤,上前解释说:“临时改的晨戏,自然光更真实。”
苏雯神色不善的抬着下巴看着夏知棠。
制片主任在苏雯耳边低声说了一下夏知棠的身份。
苏雯微微点头,红唇微微挑起。
“投资方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夏导倒是会省预算。”
苏雯眯着眼环视一周,低头看着手上新做的美甲,漫不经心的说:“我看看通告单。”
制片主任赶紧双手递过去,苏雯站在那里不动。制片主任赶紧改变姿势双手托着通告单,苏雯方才满意的伸出手,画着大朵牡丹花的指甲划过演员名单,“女三号戏份这么多?”
夏知棠抽出最新修订版:“林导昨天刚调整过。苏小姐要核对原始合同吗?”
苏雯轻撇撇嘴正要说什么,夏知棠衣兜里的讲机突然响起:“夏导!起重机卡住了!”
“切备用机位,先拍特写。”夏知棠抓过喇叭喊完,转头看着苏雯,“苏小姐还看哪部分预算?”
苏雯身上的香水味压过摄影棚弥漫的汗味,她神色不善的看着夏知棠:“夏导这么能干,结婚了吗?”
“资方只关心项目进度。”夏知棠按下对讲键,“道具组,把苏小姐的椅子换成主演休息椅。”
场务搬来雕花藤椅时,苏雯掏出湿巾擦手:“你们剧组连个像样的化妆间都没有?”
“临时搭的景,明天就拆。”夏知棠指着远处集装箱,“林导说省下的钱够买您半只手袋。”
苏雯冷哼一声,拿起放在桌面的剧本却不小心将鳄鱼皮手袋撞翻。夏知棠伸手捞住:“小心钉子。”她指甲缝里还沾着调色用的油彩,“要喝冰饮吗?赞助商送的椰子水。”
“不用。”苏雯接过包包转身往停车场走,“告诉老林,下周家族聚餐必须到场。”
场务凑过来擦汗:“夏导,这椅子还留吗?”
“放回主演区。”夏知棠把苏雯没碰过的椰子水递给灯光师,“下午拍雨戏,让大家多补水。”
众人散去,夏知棠转身看着苏雯的背影,右手死死捂住左手手腕褪色的红绳。三年了,苏雯已经忘了林景明手下那个年轻的得力女员工……可能她从头到尾,也不知道三年前因为她堂弟而丧命的男人的妻子……
苏家,苏家,树大根深的苏家。
夏知棠的眼神蓦然坚定起来,她笑着回头走向片场。
哪怕粉身碎骨,她要做的也是蚍蜉撼树的事情!
中午,场务刚喊“放饭”,尹甜经纪人谢琳已经掀开保温箱,热情的朝夏知棠挥手:“夏导来我们这桌!”
夏知棠想了想,拎着饭盒走了过去。
制片主任也嗖的一声蹭了过来:“哟,红烧肉!算上我,算上我!”
三个人坐在角落,尹甜的经纪人谢琳把保温饭盒放在桌子中间。
制片主任夹起块油豆腐,忍不住开腔说起八卦:“苏雯那辆玛莎拉蒂看见没?去年林导拿最佳导演奖送的。”他压低了声音说,“苏家老爷子是那里退休的,懂吧?”
谢琳撕开一次性筷子:“听说苏雯跟他爸不同户口本。”她往夏知棠碗里舀了勺茄子,“就因为这个所以人特别作。”
夏知棠装作不经意问:“她为难你家尹甜了?”
“查岗查得可严了!”制片主任压低声音,“是个漂亮的母的都生怕勾走她家老林。”
场务推着饮料车经过:“冰镇酸梅汤!”
谢琳挤过去抢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夏知棠,才压低继续说:“要我说,苏雯那身行头够咱剧组半月盒饭钱。”
她指指远处没拆的雕花椅,“就那把破椅子,她当宝似的让人擦了又擦。”
夏知棠拧开矿泉水:“苏家老爷子还在管项目?”
“早退了!”制片主任吐出鸡骨头,“不过评审团那个刘副总,是他同学。”他突然拍大腿,“对了!上回苏雯来查账,发现场务买了三十箱矿泉水,非说我们虚开发票!”
谢琳笑得喷饭粒:“结果咋样?”
“老子把空瓶堆成塔给她看!”制片主任比划着,“足足三米高!”
场务举着喇叭喊:“开工了!夏导,林导找您对分镜!”
夏知棠起身收拾餐盒:“下午要拍雨戏,大家记得领雨衣。”
“哎夏导!”谢琳起身递纸巾,“再加个荷包蛋?”
“留给尹甜吧。”夏知棠把没动的红烧肉拨回餐盒,“她下午有哭戏。”
制片主任看了眼远处的雕花椅:“这破玩意放哪?”
“给苏小姐留着。”谢琳翻了个白眼说道。
他掏出手机拍照,阴阳怪气的说:“下回她来接着坐。”
离苏家家族聚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剧场里的林景明显得愈发暴躁起来。
夏知棠仿佛看到一头巨兽,在追着林景明撕咬。
她想起跟亡夫一起看电视剧时,他吐槽里面的男主角:“既要又要,用老婆的家世背景爬到高位后,又想要温柔单纯的解语花。人性的劣根不过如此。”
夏知棠站在酒店的窗前,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用指尖在泛着雾气的玻璃窗上花了一朵花。
当尹甜的高跟鞋又卡在轨道缝里时,林景明摔了通告单。
“哭什么哭!换双鞋都不会?”
夏知棠弯腰拔出高跟鞋:“轨道间距调宽五厘米。”她冲灯光师比手势,“打侧逆光,鞋跟反光能遮住裂缝。”
“遮遮遮!就知道糊弄!”林景明踹翻折叠椅,“我要的是完美镜头!”
场务哆嗦着递上冰咖啡,林景明挥手打翻:“三十八度天拍冬戏,服化道都在梦游吗?”
“把制冰机搬来,改拍男主中暑幻觉。”夏知棠神色不变的提议道,“这样既不用换景,又能省两车冰块。”
林景明扯松领带:“服装组!把大衣换成薄纱!”
“改成中暑戏的话。”夏知棠翻出备用剧本,“尹甜这段喂水戏可以删掉,省半小时。”
场务突然喊:“制冰机插头不够长!”
“用灯光组的延长线。”夏知棠踢开缠在一起的电缆,“把水族箱的制冷器先拆过来。”
林景明抓起矿泉水浇脸:“拍不完都别吃饭!”
“已经订了绿豆汤。”夏知棠接过场务手里的干毛巾递了过去,“您擦把脸,改完的戏现在能看回放。”
尹甜缩在角落补妆,睫毛膏混着泪水晕花了脸。夏知棠扔瓶冰水过去:“冰敷眼睛,等会儿拍你递手绢的近景。”
林景明突然踹了脚器材箱:“通告单重排!”
“改好了。”夏知棠亮出手机,“群演提前两小时收工,省下的钱够租夜间空调车。”
夏知棠的仿佛放风筝的人,在林景明情绪快要失控的时候平平静静的控场解决问题,温柔的将他拉回来。
当橘红的夕阳把器材箱影子拉长时,林景明瘫在导演椅上感慨:“当年那个摔剪辑盘的丫头……”
“现在学会省预算了。”夏知棠拧开藿香正气水递过去,“喝不喝?”
林景明皱了一天的眉终于舒展了开来,他伸手缓缓的接过瓶子,温热的指尖擦着夏知棠的手背,带着无限的眷恋。
林景明仰头灌完药水,苦得皱起脸:“明天七点…… ”
“通告发群里了。明天有雷阵雨,改拍车内戏。”
林景明将喝完的空瓶递给夏知棠:“帮我扔一下。”
夏知棠神色不变的接了过来,林景明神色轻松的站起来,插着裤兜走向停车场。
夏知棠看着林景明的背影在内心自嘲道:当初那个会因林景明叫她帮忙签收快递、帮忙拿外卖而炸毛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学会隐忍。
夏知棠刚刷开酒店的门程述白的电话就进来了。她把手机夹在肩头,腾出插上酒店房卡。
“老林今天发了几次火?”程述白的声音混着电流声。
“三次。”她抖开通告单,“一次因为咖啡太烫,两次因为尹甜鞋跟卡住。“
程述白那头传来钢琴声:“苏雯下午给我发消息,问剧组有没有年轻女演员常去老林房间。”
“场务每天送夜宵都两人份。”夏知棠一边用红笔圈改戏份,一边回答,“上周搬来三箱矿泉水,林导只喝某个牌子。”
“他怕人下毒?”程述白轻笑,“当年苏雯在他保温杯里放过泻药。”
“下药?”
“剧组合照他搂了女演员的肩膀。”
夏知棠踢开行李箱拿充电器:“明天拍雨戏要超支,批不批?”
“拿老林的雪茄钱补。”程述白突然提高声音,“彤彤别碰插头!”
电话那头响起孩童嬉闹声,“先这样,改天带你看新办公室。”
挂断后,夏知棠掀开行李箱夹层,黑色笔记本躺在几件旧T恤下。
夏知棠坐在桌前,拿起签字笔写道:「疑似私生女,已退,有关系网还在,控制欲强」
窗外的霓虹灯把字迹染成紫色,夏知棠想了想,又添上新的一行:「解语花,疑心病」。
在楼下的嬉笑声中,夏知棠慢慢的添了最后一个词:「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