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州市。
芜牍山烈士陵园。
洛虞霆捧着一束菊花,走进了肃穆静谧的陵园。
陵园内无人喧哗。
烈士碑雄伟庄严,洛虞霆驻足在台阶下。
和风徐徐,旭光温暖。
穆朗站在烈士碑前。
他单薄的背影仿佛要和石碑融为一体。
风吹动他的卷发和袖口,但他没有一点动作,只是那样站着。
洛虞霆缓缓走上台阶,越往上走,越无法把眼神从穆朗身上离开。
直到他走到了最上层,站在离穆朗几米远的位置。
他俯身献花。
然后,他默念石碑上的内容。
[英雄纪念碑
在一九九零年至一九九四年
为破获八.一七重大贩毒案件英勇牺牲的烈士们
永垂不朽
英烈血肉筑青山 气节长存挽悲歌
沉痛悼念烈士……
一九九三年三月十九日]
洛虞霆细细默读了三遍,流下眼泪。
他垂下头,万分悲痛地哀悼。
穆朗也看见了他,当他再抬起头时,就发现穆朗看着自己。
但他们都没有说话,静静站在碑前。
夕阳的光辉为烈士碑蒙上了一层薄纱,洛虞霆盯着穆寻春的名字看了好一会,感到肩上一重。
穆朗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和自己走。
“站了这么久,腿不疼吗?”
洛虞霆摇头道:“这算什么。”
“那也坐着歇会吧……你怎么来这了?”穆朗带着他走出陵园,二人找了两个石凳对坐,万籁俱寂。
洛虞霆嗓子发紧,强作镇定:“我有话和你说。”
穆朗错开目光,语气很生硬:“小雅告诉你来这里的?”
“……”
“你请假了?”
“没有,苗苗班今天没课,我晚上回去,明天上班。”
穆朗略一颔首,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正在无规律地痉挛。
“你的腿在发抖。”
“一会再说我的腿。”洛虞霆不强迫他抬头看自己,深呼吸后用笃定的语气说:“我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真正表明心意比想象中简单,只要几秒钟就说出来了,没有背景音乐,没有花瓣,没有起哄看热闹的助攻群众。
他们就在陵园外,在宁静无人的角落坐着。
洛虞霆的心跳的很快,飙升的肾上腺素令他头脑晕晕的。
他不后悔。
他绝不后悔。
穆朗没说话,也没有抬头,就那么坐着看洛虞霆的右腿,但洛虞霆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
“你也喜欢我,对吗?”
穆朗侧过头,望向陵园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们,不知道在纠结什么。
洛虞霆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或许这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或许穆朗还沉浸在哀伤之中,或许二人会决裂,连朋友也做不成。
但洛庾霆知道,他不能再忍了。
尽管他最初对穆朗是见色起意,但他不是纯靠下半身思考的傻子,穆朗的帮助和付出就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悄悄浸润他的心,让他彷徨、让他犹豫,让他弥足深陷。
乌鸦群飞过,在陵园门口留下鸣叫。
那里有步履蹒跚的老人,也有朝气蓬勃的孩童。
穆朗在想什么呢?
在思考如何拒绝他吗?
在酝酿一套无情的说辞吗?
在为他的不请自来而恼怒吗?
那张冷峻的面孔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情绪?
“你想多了。”穆朗回过头看他,他也迅速对上了穆朗的目光,但穆朗再次躲闪了他的直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有你的悲伤的过往,你以为你造成了他人的悲剧。但是——你看着我——”
他双手抚上穆朗的脸,四目相视。
“——你带给了我温暖。我也要为你打造一个幸福的未来。”
穆朗的脸上浮现出痛苦而无措的表情,一言不发。
“我住院的时候,只有你经常来看望我。我住冬岭养伤的时候,只有你帮我对付张万金。朗哥,你总是说我很好,其实你比我还好——我没什么文化,说不出多感人的话,我只知道,你对我的好实在太多了,多到我没办法忽视,没办法不喜欢你。”
“我只是……”
“只是什么?朗哥,如果时光倒流,你已经知道那么做会让我喜欢你,你还会不会做?”
“……”
“你就是喜欢我。”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听那首歌?”
“……我手机里只有那首歌。”
“我还没说是哪首。”
穆朗说不出话了,站起身要走。
洛庾霆便也站起来,没走几步就“啊”的一声,扶着树大喘气。
放在平时,穆朗一定会停下来扶着他坐下。
但穆朗只是短暂地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庾霆坐上了前往火车站的计程车。
这算什么呢?决裂了吗?
好不甘心。
疑问像一团乱麻,缠得洛庾霆心烦意乱。他捏着手机怔了很久,直到司机停车,他才回过神来。
候车室人头攒动,洛庾霆过了检票口,感受到车站里迎面吹来的冷风。
已经是冬天了。
洛庾霆随着人流一瘸一拐地找车厢,冷不防被一个人吐出的新鲜二手烟呛了一下。他站在那人面前,默默盯着那人手里的烟。
直到那人迷茫地摁灭了烟头,洛庾霆才错开了目光,行尸走肉般站在原地,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
穆朗逃避的眼神和那轻飘飘的一句“你想多了”,好像从天而降的惊雷,把他劈成了傻子。他来圭州路上的所有期待和欣喜都如同云烟消散,此刻他也是站在火车旁,心境已与上午截然不同。
他再一次,也当作最后一次拨打穆朗的电话。
没有拨通。
“上车了上车了……”列车员催促。
洛庾霆回头看了一眼指示牌上的“圭州站”,失魂落魄地踏进了车厢。
随着火车的前行,他的思绪也越来越凌乱。
是他擅自打扰了穆朗。他想。无论穆朗怎么想,他都应该为今天的唐突和冒犯而道歉。
既然电话打不通,那就发短信吧——
【朗哥,今天的事对不起。直到你联系我之前,我不会再打扰你。等到阿姨和小雅走后,我会尽快找好房子搬走。】
短信发出,洛庾霆无力地把头歪向一边,靠在了车窗上。车身的颠簸带动他的头,他想,就这样吧,火车就这么一直摇晃着开向前方,他也要不能停歇地走下去。
尽管他暂时不能将类似于失恋的情绪从脑子里挤出去,但至少他知道了,穆朗不想和他在一起,他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猜测。洛虞霆自问不是个积极乐观的人,但他总是在欺骗自己,他希望自己像表现出来的那样阳光开朗,但主观感受是骗不了人的。他很失落,没办法放下,没办法豁达地前进。
吗的,穆朗,你到底给我灌什么迷魂汤了?他想。
洛虞霆感到很困,同时有种前所未有的疲倦裹住了他的整个身体,他微微仰头,眯着眼睛。
与此同时,身边响起了一个清朗干脆的声音:“你好,能麻烦你把窗帘拉下来一点吗?”
洛虞霆有气无力地把窗帘往下拉了拉。
“不好意思,洛老师,能再往下点吗?”
洛虞霆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那人腿上坐着个小孩,夕阳的光辉照在小孩脸上,或许刺痛了小孩的眼睛。
“小垒?”洛虞霆认出这是散打班的学员叶垒。
“我是他叔叔,我叫叶硕。”那人说着,又补充道:“我们在上个经停站刚上的车。”
洛虞霆又看了看,觉得两人的长相的确像亲人,没了困意。
聊了一会,他得知叶硕也是辽原人,和亲哥在朱江做外贸生意。老乡见面格外亲切,尽管洛虞霆还沉浸在疑似失恋的情绪中,但还是和叶硕有来有往地聊着。
洛虞霆忍不住盯着叶垒,叶垒大大的眼睛也盯着自己,小脸蛋又红又圆,让人想捏一捏。
“哦——的确听叶先生提起过他有个弟弟,没想到这么年轻。”
叶硕:“我今年三十。”
闻言,洛虞霆细细打量起来,好几秒后才感慨道:“你长得真嫩,我以为你刚二十出头呢。”
叶硕笑了,却没接话茬,而是问他:“洛老师一个人去圭州了吗?”
“哦,对,我去…散散心。以前从没去过圭州,听说风景不错。”
“是来找你对象吗?”
这话差点把洛虞霆呛了一口,洛虞霆反应了一下,想到或许是那个“神秘男友”的博文误导了叶硕,于是解释道:“没没没,我是单身。网上的那些都是别人瞎编的。”
“哦,我懂。洛老师,圭州风景确实不错,但还是尽量少去吧,虽说这些年太平了,可……唉,圭州和朱江离的也不远,景色大差不差,没什么可逛的。”
洛虞霆听他欲言又止的语气,也起了好奇心:“这些年太平?圭州以前很乱吗?我今天去了烈士陵园参观,才知道圭州以前破获过贩毒大案,和这个有关系吗?”
“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八一七大案。”叶硕皱了皱眉,继续说:“我那时候也才二十左右岁,和我哥南下做生意,当时一起做生意的人都知道,宁可进龙潭虎穴,也要避开圭州。”
“怎么?”
“这么和你说吧,当年进了圭州再出来的人,要么少了胳膊腿,要么散尽万贯家财保命。洛老师,你可能在朱圭宁地区待的时间不长,所以不知道——那就是一帮亡命匪徒,把整个圭州市都搅得乌烟瘴气。当时的圭州市警察局局长受贿不理,市长又萎靡不振消极怠惰…”
“那老百姓可就遭殃了。”
叶硕闻言,微微垂头:“这事过去快十年了吧,现在圭州人口还不到三十万。”
洛庾霆打了个冷战。
所以穆朗都经历过什么?
当年的穆朗,应该只有十岁左右吧?
当穆朗面无表情地审核了一条又一条网络视频时,他眼前是否浮现着曾经十室九空的圭州风光?
洛庾霆艰难地呼吸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很痛,像被什么揪着一样。碰巧,他低下头,看到叶垒的手拽着自己的外套。
“小垒,不要调皮。”叶硕说。
洛庾霆缓缓回过神来,叶硕的一抹微笑占据了他大半视野。而叶硕也毫不回避,直视洛庾霆的眼睛。
隔天课后,启航少年兴趣班。
叶垒:“洛老师,可不可以借给我用一下你的手机?今天我叔叔接我,我要给他打电话。”
洛庾霆掏出手机递给他。
电话拨过去的同时,叶硕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在这,小垒。”叶硕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裁剪简单大气,里面是缎面酒红色衬衫,下摆松松垮垮地掖进裤子,反光的皮带扣更显得他的缎面衬衫风骚。
洛庾霆本能地多看了一眼,如果不看脖颈以上的部位,叶硕和穆朗的身形十分相似。
如果穆朗穿上这么一身衣服……
叶硕带着一身寒气走过来,苗阳请他稍坐一会暖暖身,叶硕不客气地迈着两条长腿走到了洛庾霆面前缓缓坐下。
“谢谢两位老师。我缓口气就走。”嘴上这么说着,叶硕的眼睛还有意无意地瞟洛庾霆。
苗阳要负责照顾家长还没来接的女孩们,便到了另一旁。
叶硕坐得很端正,把十二月的排课表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剩下的几个男孩都被接走了,他才和洛庾霆搭话:
“洛老师,不知道您三十号有没有时间?”
按照兴趣班的排课表,洛庾霆三十号是没有排课的,叶硕问的显然是他的私人时间。
“我哥要在三十号在朱江召开一场慈善活动,邀请商业伙伴和一些主流媒体的记者,活动以‘崇德向善&凝心助人’为主题,目的在于呼吁社会各界人士援助患病儿童,我和我哥都认为,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