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洛虞霆借钱给隔壁床一家,孩子爸妈把他当神一样供着,每天早起和入睡时都接受膜拜,家里做饭也给他送一份。就连市里的电视台也来采访,他被迫登上了媒体头条,时不时就有人来送花送水果。
尽管洛虞霆再三委婉地表示希望他们别再来了,但转去大医院的孩子的父母仍多次借网络采访对他又感谢又表扬。洛虞霆想,人家也需要这份热度筹款,孩子能治病就好。
二十万。
他借了二十万出去。
这是他一拳一拳打来的钱,用在帮助别人身上很值得,否则也只是冰冷的数字。救人一命才最要紧。
洛虞霆想了想,开始纠结要不要回家住。在医院住一楼,出门散步方便,但是太吵闹了,还有这完全不符合医疗卫生标准的设施…
可是穆朗知道他在这里。
虽然已经很久没见,但说不定穆朗下一秒就出现在门口了呢?
洛虞霆觉得自己有点贱,明明打算忘了他的,却又管不住自己的脑子总去想。
他盯着门口,自嘲地笑了笑。
穆朗目光呆滞,眼白充斥着红血丝,木讷地坐上回春丰区的地铁。
这时候并不是晚高峰,地铁上乘客不多,他静静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忽然听见身边有声音,睁开眼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正在看他,小心翼翼地把二维码给他看:“帅哥你好,咱们可以加个微信吗?”
穆朗默默拿出了自己的老年机。
“啊…那留电话号可以吗?”
穆朗想了想,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总之不可能是为了交友——他毫无衣品可言,虽然没戴口罩,但自知不算帅。
“我没钱买保险。”穆朗说。
女人有些尴尬:“不是,我就想和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哦,我叫穆朗。”
女人走了。
在这个流行快餐恋爱的城市,超过三句话还没有加到联系方式,那就可以转移目标了。
名字是不重要的。
穆朗继续闭上眼睛,听着地铁的站点播报。
到了小区楼下,他故意绕远,经过正在打牌的棋桌处,张大爷见到他便打了个招呼:“穆朗,回来啦。”
穆朗为了这句话特意没戴口罩,怕没被认出来。他顺理成章地走过去,事实上他可以假装没听见,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张叔,又在打牌啊。”
“是啊,闲着也是闲着。你这是出门了?”
“嗯,出趟远门办点事。”
“哦——那你快回家歇歇,做点热饭吃。”
穆朗转身走了几步,又走回来问:“张叔,最近洛虞霆给你打过电话吗?”
“谁?”张大爷一直以为穆朗不爱说话,没想到最近挺活泼的。
“洛虞霆,就是那个打散打的,高个子,挺白挺壮实的。”
“哦,你说他呀,没打过。哎对,你不是说他骨折住院了吗?现在出院没?”
“还没有。”
穆朗垂头离开,这近一个月以来洛虞霆都没给他打过电话,看样子在医院也住的很开心,又是接受采访又是被全市通报表扬,说不定早把他给忘了。
自从知道洛虞霆是散打员,穆朗就开始关注市内各个拳馆的消息,得知Masuse拳馆周五六日都有洛虞霆的比赛,他也去看了。
那个周五上午,他早早起床前去拳馆。擂台观众席充斥着难闻的体味、汗臭味和烟味,轻易掩埋了他特意喷的冷杉香,他挤在一个角落位置。
“你押的谁?”
“奥王。你呢?”
“我押洛虞霆。”
“洛虞霆?啧啧…”
“我看他实力可以的,奥王也才打了三年,洛虞霆在T国训练过两年呢。”
“哈哈哈…你不知道洛虞霆在T国的丑闻?”
“什么丑闻?”
穆朗不发一言,但也凑近了认真听。
“他和人妖搞过……”
“嗐,就这个啊?早都辟谣了,那人妖骗他说自己是女的,洛虞霆知道是人妖之后和他没搞。”
“裤/裆里的事谁也不知道…”
穆朗越听越严肃,这种事不管是不是谣言都挺让人头大的。
很快,洛虞霆上了场,他穿着比赛服,露出健硕的手臂肌肉和小腿。奥王比洛虞霆矮了半头,气势上弱了一大截。
穆朗静静看着场内的布置,喧闹的场馆里满是难闻的气味,空气不流通,让人想吐。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洛虞霆,那是他审核过的一个视频——就在这个拳馆,有人偷拍了女孩的裙底。
女孩并不知道自己被偷拍,穿着可爱的裙子,戴着可爱的头饰,她的爸爸在一旁关注擂台上的比分。
偷拍者猥琐的脸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他被人拎了起来。洛虞霆狠狠给了偷拍者一拳,命令道:“删了。”
但洛虞霆不知道的是,那是一场直播。
直播被录制剪辑,也就有了穆朗审核的那条视频。
他果断地把那条符合过审标准的视频判定为不过审,那张一闪而过的脸也牢牢刻在了他脑海里。
下雨的那天,他看到洛虞霆摘下帽子,虽然洛虞霆鼻青脸肿,但他曾反复回想那张正义的面庞,因此很快就认了出来。
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缘分。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洛虞霆,仿佛观众席的声音都消失了一样,每个动作都那么利落漂亮,既充满了力量感,又很有观赏性。
尽管洛虞霆用这么流畅的打法输了,但穆朗并没有任何失落或遗憾的想法,输赢只是一个比赛概念,和人品无关。
周六,他完成工作后赶上了洛虞霆的第二场比赛,也就是洛虞霆和威猜的比赛。
穆朗的耳朵被吵得生疼,整个人头晕目眩,却强忍着反胃,目不转睛地盯着洛虞霆。好像要用眼睛把他的身姿刻画下来,永远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那样认真。
洛虞霆跪倒在地的那一刻,穆朗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那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跳的那么快?
观众席爆发出阵阵哄乱,有人大喊退钱,有人疯狂辱骂,人群涌向擂台,斥责威猜。
穆朗则逆着人流,向洛虞霆跑去,眼睁睁看着担架上了救护车。
……
“滋…”太久没回家,房子的天花板灯又坏了,穆朗熟练地到电箱前修了一会,然后打开灯,孑然站着。狭小阴冷的房间很安静,他甚至能听见楼下邻居在聊什么。
太静了,静到让人心慌。
洛虞霆醒了,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水杯。
他摸着摸着,摸到一只手,很瘦、很糙。
“你在梦游吗。”
洛虞霆猛地睁开眼,日思夜想的脸就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连忙收回了手。
“你咋来了?”
“张大爷问你的情况。”
“哦…”洛虞霆尴尬地喝了一口水,嘀咕道:“我还以为张大爷也把我给忘了呢。”
穆朗从他手里拿过水杯,又兑了一些热水进去。
“早起还是喝温水比较好。”
洛虞霆笑笑,看样子护工去买早餐了。他喝着温水,觉得浑身都暖暖的。
“你这两天很出名,嗯?”
洛虞霆捂着额头苦笑:“唉,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过我面对镜头也是很有经验的嘛,比赛的时候少说也有十家媒体记者,摄影机都围着擂台。”
“你借了二十万给他们,那你就更没有钱赔给拳馆了。”
“无所谓,那就接着打呗。”
“你非死在那破拳馆里不可。”穆朗嘴毒得很,明明关心,到了嘴边就变成了这么一句没人味的话。
洛虞霆也不恼,反而因为穆朗的到来和一如既往的毒舌而高兴,他的眼神时不时掠过穆朗嘴唇上的痣,穆朗的皮肤挺好的,但嘴唇干燥到起皮。
“死哪都一样,至少我这次没死在威猜手里,挺好。”
“你啊…”穆朗的语气似乎有些责备,又有些没底气的心疼。他看向洛虞霆腿上的护具:“现在能走了?”
“嗯。不过不能走太久,医生说必须卧床修养,非必要别走动。我也就在走廊里转转。”
“那正好多养一段时间。”
“本来我还想回家呢,医院太吵了。”
“那怎么没回?”
“…”洛虞霆顿了一下,道:“我家没电梯,上下楼太不方便。”
穆朗的眼神暗了暗,没说什么。
“再说了,我现在在朱江可是小有名气,医院里的人见到我没有不夸我的,在这住的还挺有满足感。”
穆朗笑了,忍着捏他脸的冲动,强迫自己看别处。
“你干嘛?你怎么还偷笑?”
“…没事。”
洛虞霆见他笑,这才放下心来,既然在笑,就说明没生气。
他也被自己反复无常的心理搞糊涂了,说到底还是喜欢的,不想就这么放下。
哪怕是暗恋呢?就这么暗恋到下一个暗恋对象出现。
穆朗:“你还是这么正义。”
洛虞霆以为他联想到了上次下雨送他回家的事。
“确实,我这人就是心善。”
“你看着挺好,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
洛虞霆愣了一下,道:“我有失眠症,而且因为我打比赛什么的,不能吃激素药物,慢慢拖成焦虑症了。”
穆朗看着他,住了一个多月院,他脸上的淤青和伤口都好了,或许是瘦了的缘故,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也显出点文静的书生气。
“这样啊…”穆朗很认真的在听,他认为洛虞霆的焦虑症和拳馆也有很大关系,高强度训练、备受关注的比赛,还有人品有问题的老板…
护工买了早餐回来,洛虞霆就开始吃饭,穆朗竟也没急着走,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
“…”洛虞霆想,穆朗会不会也没吃早饭?想到他那个小房子,小房子里就剩下两桶泡面…
“你吃不?”洛虞霆指了指包子问他。
“我吃过了。”穆朗说着,从倒满热水的小水壶里拿出一盒牛奶:“入秋了,最好喝热饮。”
洛虞霆接过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泡的,温度正好,不凉也不烫。
“嗯?不对,牛奶我早喝完了…这是你新买的吗?”
穆朗点点头:“是啊,你欠我不少债呢。”
洛虞霆拿出手机:“我给你转过去吧…”
“我没智能机。”
“那…”
“银行卡号那么长,我也记不住。”
“…那等我出院再说吧。”
他吃完饭洗漱过后,穆朗仍坐在旁边,他好奇道:“你没拿电脑?”
穆朗:“今天周日。”
洛虞霆点点头,完全没想到他住院的那天也是周日。
“对了,你想不想知道我前两天发现了什么?”
“发现医院紧挨着臭水沟吗?”
洛虞霆愣了愣,说:“差不多吧,但比臭水沟还可怕。走,我带你去看看。”
穆朗便扶着他下床,护工也要跟着,穆朗摆手示意不用。
二人一路走去,许多人都认识洛虞霆了,主动和他打招呼,到了花园,花园里的人也纷纷看他,又褒扬他的好人好事。
“我事先说明,我是单纯的带你来看看可怕的事情,没想炫耀我这么出名来着。”
穆朗轻笑:“我也没说什么啊。”
洛虞霆觉得穆朗有种冷着脸就能让人破防的本事,劲劲的。他本就比穆朗矮点,拄着拐直不起腰显得比他矮了半头。
“看什么?”
“喏,那边。”洛虞霆指向垃圾站:“来了来了,新鲜热乎的臭水源。”
大袋的黄色垃圾袋里,针头、针管、试剂瓶…各种医疗垃圾从垃圾袋的破口露出来,散落一地,隔着一道铁丝网,有几个针管还掉进了花园里,被人踢了回去。
“怎么不说话?你也觉得挺可怕的,是不是?根本没经过专业处理。”
然而穆朗失神地看了好一会,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就在洛虞霆以为自己又说错话时,穆朗开口道:“那么多媒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