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救救我!快救救我……”
门外有人求救,门内只有一张病床。
向罂躺在病床上,整副身体陷在惨白的棉被中,他正睡着,睡姿犹如尚未出生,安然被妈妈保护在子宫中的胎儿。
自从被迫和妈妈分开后,他一直都是这个睡姿,除非是同闻璨一起睡。
“乌鸦贫民窟”的小朋友们都很喜欢闻璨,闻璨也很喜欢他们。
而他不屑于与他们似地跟在闻璨屁股后头跑。
他是个别扭的孩子,羞于表达自己对闻璨的依赖,以至于对闻璨不冷不热,甚至以欺负闻璨为乐。
闻璨仅仅比他大半岁,却像个年长他很多的大哥哥,对他既温柔又包容。
可是闻璨同样对其他小朋友既包容又温柔。
所以对于闻璨而言,他与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啊,不对,他比他们顽劣,满肚子坏水。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中央空调”这个词,便愤愤地想:闻璨就是中央空调。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中央空调是来形容有很多好妹妹的渣男的。
有时候,闻璨会在他的房间,给他辅导功课,要是时间晚了,他偶尔会大发慈悲地容许闻璨和他一起睡。
每次,他都会下意识地蜷缩着睡,等他醒来,却总是发现自己挂在了闻璨身上,直如动物世界里,爱挂在树上的猴。
即使被他缠得难受了,闻璨也从不会拨开他的手脚。
醒来后,他总是飞快地松开闻璨,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他啊,对闻璨从来都不坦诚。
如今,闻璨不在了。
不,闻璨还在,一把推开了他,正当着他的面,被狮鬃水母一般的怪物用触手圈住腰身,送入口中。
闻璨的骨头被一块块咬碎了,脆响不绝于耳,好似他曾与闻璨一道吃过的鸡脆骨。
“救救我,救救我……”
闻璨正在向他求救,他一摸口袋,里面没有闻璨送给他的匕首。
啊?闻璨曾经向他求救过?
闻璨一身的骨肉全然被咬碎了,狮鬃水母略显透明,他竟然能隐约看见闻璨的脑浆是如何爆出来的,闻璨的五脏六腑又是如何裂开的,活像一颗颗西红柿,鲜艳多汁,触目惊心。
“快跑,向罂,快跑,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快跑!”
闻璨的声音发闷,应当是从狮鬃水母体内传出来的吧?
向罂跑了两步,眼睛里瞧见的分明是平地,一脚踩下去,却是万丈深渊,根本见不到底。
“啊……”
坠落感教向罂浑身难受得难以言喻。
不安,恐惧,最后破罐破摔。
不如死了吧。
和闻璨一样死了吧。
死后,他就能再见到闻璨了。
“啊……”
向罂猛地坐起身来,气喘吁吁,全身上下的皮肉齐齐颤抖着,仿佛正在痛苦地呻.吟。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额头,上头布满了热汗,一滴一滴地侵入他的指缝,浸润了惨白的被面。
他时常梦见闻璨,梦里的闻璨与现实中的闻璨一致,不幸地被狮鬃水母大快朵颐。
不过今天之前,两个闻璨都没向他求救过,只是叫他快跑,快跑。
那么刚才梦里的闻璨为什么会向他求救?
梦是会变的,没有既定的样式?
“救救我!救救我!”
“咚!咚!咚……”
房门被敲得摇摇欲坠。
却原来是门外有人在向他求救。
他打开灯,下了病床,踩上拖鞋,走到房门前,打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长相十分清秀乖巧,不像是能使出这么大力气的样子。
小男孩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抱着他的大腿道:“救救我,哥哥救救我!”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示意已经赶来,正在不远处的护士稍等。
而后,他牵着小男孩的手,进了病房,并关上了房门。
小男孩哇哇大哭,好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道:“哥哥,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儿,这儿的医生护士每天都虐待我,哥哥,救救我。”
向罂孤僻,这时候只能假装亲切,尽量温柔地道:“我叫’向罂’,你叫什么名字?得的是什么病?这儿是精神病院,医生护士怎么会虐待你?他们都想治好你。”
前天,向罂出院回到宿舍没多久,就接到了段昀的电话。
根据段昀的说法,这间国立第一精神病院在一个星期内失踪了足足八个人,警察详细调查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这八个人根本没出院门。
这八个人要么是主动失踪,要么是被动失踪。
如果是前者,原因是什么?不过不论原因是什么,跟“怪物清除局”没什么关系,需要由警方继续展开调查。
如果是后者,原因是什么?作案的是人类么?那八个人也可能被潜伏着的怪物吃掉了。
国立第一精神病院的安保甚是严格,如果是后者,不管是人类,还是怪物都应该还在国立第一精神病院内。
总而言之,目前无法下定论,所以段昀派他来和警方共同调查。
他挂下电话不久,段昀便将国立第一精神病院所有人的资料送来了。
他的记忆力不错,看了几遍,便记住了。
昨天,他以罹患“抑郁症”的名义入院。
而他眼前这个孩子的大名是金豆,小名是豆豆,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又称“多重人格障碍”。
金豆被怀疑在五天前,六岁生日当天,杀害了自己的父母以及一条萨摩耶犬。
现场十分惨烈,连见多识广的办案警察都吐了出来。
根据档案所示,死者与死犬的内脏全数被挖了出来,抹了满墙。
此案由邻居闻到血腥味后报案。
警察接警赶来,强行破门。
一进门,警察见金豆浑身是血,当即检查了金豆的身体,并无外伤。
警察初步判定有人入室杀人,不知是起了怜悯之心,还是出了岔子,才放过了金豆。
金豆居然低下身去,理所当然从母亲胸腔内沾了血,继而热情地问警察:“要不要一起画画?”
母亲的身体似乎成了金豆装颜料的容器。
警察没有答话,金豆便自顾自地画了起来。
画的赫然是金豆、爸爸、妈妈以及萨摩耶Lucky的全家福。
全家福猩红、诡异,创作了这幅全家福的孩子站在一片血色中,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